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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盈略一迟疑,回身落座,“自然可以。有什么话,您只管说。”
许夫人端起床头小柜子上的清茶,手有点儿抖,茶汤在杯中起了涟漪。她并不在意,连喝了两口茶,神色从容了一些,“我日后,绝无可能走出这个院落。你的意思我明白,就算不能改变结果,起码能够在明面儿上做些功夫。我会尽力尝试,求见老爷,把话跟他说清楚。这不需考虑,我便是再不知好歹,眼下的处境还是能够看明白的。你能为阿昭阿明考虑,不因为他们有我这个娘而迁怒,我感激。”
持盈不置可否,笑了笑。
许夫人看住持盈,“到现在,你都没问我一句为什么。”
持盈想了想,“您没说过么?”
许夫人笑了。连她都没想到,在这时候,竟然还笑得出。
持盈微微侧头,“方便的话,就跟我说说。”
许夫人微微点头,“你既然能将方方面面的流言蜚语压下,查清楚那些陈年旧事必是不在话下。”
持盈默认。
“我出阁之前的有些事……这些年真是后悔了无数次。”
持盈觉得这话似有弦外之音。
许夫人摩挲着手里的白瓷杯子,“我曾钟情郗诚墨的事,你爹爹知道,在成婚前就知道。”
持盈意外,看着许夫人的眼神,有些疑惑。
许夫人自嘲地弯了弯唇角,对她点一点头,“你进宫的日子不短了,你我又到了这步田地,有些话,不妨与你直说。我成婚前心有所属,你爹爹就不需说了,他钟情苏氏。他是怎样的人物?怎么样的女子嫁了他,能够不一心一意地与他们过日子?
“你大哥二哥出生之后,我以为我真的在这个家站稳了脚跟,余生只需过相夫教子的日子,求一个贤良敦厚的名声——你爹爹需要的,就是那样一位夫人。
“可我没想到,成婚前已逐日淡去的儿女情长,还会影响到我。
“出嫁之前,我嫉妒苏氏,是因为郗诚墨,但只是小打小闹。出嫁之后,我对苏氏便是妒恨了,我受不了夫君说服公公帮忙开脱苏家。
“我也怕,怕那个女子一直横亘在我和你爹爹之间。
“所以,我处心积虑地接近苏氏,寻找将她打压到再无翻身的可能。为了成事,我不得不做表面文章与你爹爹闹翻。却是没想到,那一次的错误,才是这辈子最严重的。”
话说得虽然这样委婉,但持盈不难听明白:成婚之后,绵长的岁月之中,许夫人对父亲生出了情意。这情意深重,重到让她在一些事情上愚蠢或疯狂。
“你爹爹那个人,”许夫人目光怅惘,“从你出生到现在,你见过他对我发火么?从没有,很多年,他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对我说,这不是因为我没有过错,而是我想与他争吵都吵不起来。”
持盈迅速回想,好像还真是那样。
“一直是那样,看似温和,实则是疏离冷淡。他对妻妾都是一个样子。归根结底,这怪我,我清楚。口不择言说的那些话,让他真的烦了、累了。”许夫人说到这儿,叮嘱持盈一句,“言语最伤人,你该从我这儿听说也领教过了,日后要引以为戒。”
这是实实在在的道理,持盈点了点头。
“你两三岁的时候,真的是特别可爱,就算我这种歹毒的人,也是由衷的喜欢。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无辜的呢?
“后来对你变了态度,开始嫌弃你,是因为你与郗王府两个孩子走得近。
“我……怎么说呢?是心虚吧?偏又什么都不能说,你爹爹也什么都不说。
“没法子,我就开始对你冷嘲热讽,想阻止你和郗王府来往,可你人小却有主心骨。只有一次,你爹爹跟我说,大人的事,你怎么能扯到孩子身上?由着他们吧。
“就由着你们了,只能由着你们,对跟你爹爹貌合神离的情形更为多疑、敏感。再往后,我大概就是恼羞成怒了,管不住自己,很多事都能迁怒你。”
持盈尽量设身处地地想了想,隐约明白了一些。
许夫人又喝了一口茶,把杯子放回原处,倚着床头,语气略显疲惫:“魏家的事,也罢了,你不需挂心了。摄政王想怎么处置他们,都可以。
“我跟你大嫂说过一些话,她听到了心里,提心吊胆的,告诉了你大哥。
“昨日,你大哥让临安转告了我一些话,说了魏家那孩子为了要嫁他做过什么事。”
她的侄女魏大小姐,当初为了让阿昭答应私定终身,不惜在阿昭出外赴宴时设圈套,在酒中下迷药,并收买了一名妓|女□□。阿昭险些中招。万一中招,狎妓的事情若被外人知晓,许府的清誉扫地不说,前程也就完了。
侄女那么糊涂,阿昭和阿明、持盈一面顾着她的颜面,一面与她置气,这许久三缄其口。
到这上下,阿昭怕她为了那样的娘家人与持盈再生罅隙,才不得不跟她说了。
侄女如此,侄子不需想也知道,手段只能更恶劣。
“我现在,可真是几面不是人。”许夫人再一次自嘲地笑了,“自找的,怪不得谁。你的事,魏家并不知原委,我跟娘家,挺多事情上是相互利用着,也相互防备着。像你说过的,一路货色。
“宋云香进京来,先后见了我和夏家的人,要我去宫里见你,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让你出手救下陆乾,还要起复魏家,让我那个侄女进宫,允诺只要事成,就给我二十万两银子。
“随后,娘家就派人来见我,满面喜色地说听到了一些风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能帮我出出主意。
“我听着不对劲,便搪塞者没给准话。
“进宫去见你,是看准你不论怎样都要封住我们的口,更是起了贪念,想要那二十万两银子。
“结果……都没来得及把所有的要求提出,就狼狈离开了。
“这会儿想想,真是一场小丑做的戏,可笑又荒谬。”
持盈端起茶,揭开盖碗,茶香四溢。是碧螺春。她喝了一口,虽然泡的时间久了,还是味道甘醇。
“说过的话,收不回。做过的事,也不是一句抱歉就能弥补。”许夫人目光悠远地看着持盈,“你能听我说说这些对谁都不能说的话,让我承认自己有多贪婪、狭隘、愚蠢,我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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