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骑兵队不是大周人士。
郑濯和陆时卿虽演了场宫变,却一直竭力将伤损降到最低,便是当日紫宸殿前一场看似凶险蛮横的杀戮,也是以极快的速度了结,且多数人只是受了点伤罢了。
她确信,郑濯哪怕再力求逼真,也不会一气歼灭一支队伍。
唯一的可能是,有第三方加入了对陆时卿的追杀,而郑濯将计就计,干脆把这些人“当成”滇南的私军杀了个干净。如此,既好向朝廷交差,又好替陆时卿解决祸患。
至于这第三方是谁?她想,细居终于还是没能坐得住。
不过元赐娴不担心南诏这种直截了当的杀招。她担心的是,细居知道陆时卿和郑濯的关系,很可能会想方设法搜证,或在大周散布流言,引导被蒙骗的朝臣。
北地天冷得快,仲夏五月末旬的夜便凉得像入了秋似的。一阵风吹入车帘,吹动她手里的密信,纸张沙沙作响下,一旁榻上小憩的宣氏睁开了眼来。
元赐娴忙将密信收起,歉意道:“阿娘,吵醒您了。”
宣氏眼尖瞧见了,起身问:“是时卿有消息了吗?”
她摇头:“是朝廷的消息。您别急,明日便能入回鹘,等咱们安全了,他也就能与咱们会和了。”
宣氏揣着颗心点点头,刚欲叫她也睡下歇歇,却见她眉头一蹙,神色一紧。
元赐娴撩开车帘一角,探出半颗脑袋,偏侧了耳朵听了一晌,回头飞快道:“阿娘,您躲在车里不要出来。”说完便跳下了马车。
元钰显然也听见了这阵齐整的马蹄声,迅速召集士兵:“集合听令!”
众将士原是守夜的守夜,休憩的休憩,闻声却像根本没睡过似的,一溜起身,提枪上马。
这下所有人都听见了。震天响动越来越近,怕是不下千号人。
元赐娴一跨上马,低喝道:“一至三伍左翼,四至六伍右翼,七伍冲锋,八伍殿后,摆阵迎敌!”
她说完看了眼元钰,低低道:“如若情势不对,你先带阿娘她们后撤,连夜敲开回鹘关门……”
她说到这里,忽听一名将士惊喜呐喊:“县主,您看前头的火把!”
元赐娴蓦然抬首,望见夜色里,一支火把熊熊燃起,左摆一次,右摆三次,继而再重复一遍。
她的心砰砰砰地跳起来,不是紧张而是欢喜。
左一右三,左一右三,这是阿爹教给她的暗号。当初郑濯为解平王阳谋,安排刺客作假刺杀元易直,为免兵戎相见多添伤损,也是使了这个暗号。
兄妹俩内心隐隐期许,却是保持了警觉,未在彻底确认前轻举妄动,直到对头兵马驰近到跟前,当先一身玄袍,木簪束发的人撞入眼帘,元赐娴才心头一颤,一个翻身下马,飞似的奔了过去。
对头人见她跟箭一般冲过来,也不怕被铁蹄子踩了,迅速勒停了马,挥手喝止身后众军,刚要朝她疾步走去,却见她已到了面前,一脑袋扎进了他怀里。
篝火连营,两边加起来上千号人,都是目光灼灼,打着十二万分警醒,众目睽睽之下,她就这样抱住了陆时卿。
陆时卿连日疲惫,险些被她撞得腿软后撤,但想到身后有上千号将士,还有岳父岳母高踞马上瞧着,他非常坚定地稳住了自己,然后回抱住她,道:“没被追兵伤着,倒要给你撞坏了。”
元赐娴将一眶子热泪收了回去,埋在他胸前吸了几口气,原是想嗅嗅他身上那种皂荚不像皂荚,淡若无物却很叫她安心的味道,却不料一下闻见一股不太好闻的泥沼气。
但她还是没肯放开他,只顾埋着脑袋道:“你都臭了……”
陆时卿一噎,尴尬地低咳一声:“这么多人看着。”
“我又没红杏出墙,抱抱自己夫君怎么啦?”
他暗叹一声,回头瞅了一眼,提醒道:“阿爹脸色不好看了。”
她这才“唰”一下抬起头来,松开了他,往他后方望去。
是哦,她之前还推测阿爹阿娘跟陆时卿在一块的,但一看到他,竟就什么都忘记了。
元赐娴抬头看见阿爹阿娘一后一前在一匹马上,阿娘倒是笑得平静而欣慰,阿爹却是拉长了脸子在下霜。
其实也难怪他。一年余不见,再次重逢,女儿早已嫁作人妇,有了儿女不说,竟还一看丈夫就欢欣鼓舞,都不记得跟他这老爹打个招呼。
简直物是人非了。
元赐娴腆着脸过去,仰头道:“阿爹阿娘,下来一起抱抱?”
元易直哼她一声,瞥开了眼。
冯氏虚虚点了下她的脑门:“你啊!”
两家人在荒郊野岭来了个别开生面的“会亲”。谁也不曾料想,亲家头次相见,竟是这般亡命天涯的情形。
但一家团圆,千军见证,其实也没差到哪里去。
两边老乡见老乡似的说了几句,还是陆时卿和元易直做主喊了停,说平王虽死,突厥犹存,为免突厥再次攻打回鹘,致使边境大乱,最好赶在那之前连夜上路。
其余人都无异议,只有元赐娴提出,她想像阿爹阿娘一样,跟陆时卿一匹马。
众将士眼见方才大敌当前,镇静指挥的澜沧县主小鸟依人地缩去了陆侍郎怀里,甚至柔弱娇贵得要他抱她上马,半晌没合拢下巴。
陆时卿心道得了吧,给她长点脸吧,将她一把抱了上去,从后头圈住了她,低头在她耳边道:“睡一觉,醒来就到了。”
元赐娴摇摇头,清醒道:“不睡,想跟你说话。”
陆时卿拿她没法,一抖缰绳驱马上路,一路被她缠问这几日的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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