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亲热这张脸,怕是保不住
时隔经年,再见到已是一方父母官的男人,一身光鲜,早就不是记忆里的模样,但说到风光,衣锦还乡之类的,倒也不至于。大抵是男人面上的青一块紫一块,穿得再光鲜,落到周窈眼里,仍是一个字,惨。
不过谭钰自己倒不觉得,只是感到被动挨打不还手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渴了,想喝口水,他端着茶盏往嘴里送,嘴一张开,混着牙龈松动的丝丝腥味,再香的茶,此刻入到唇齿之间,更多的却是酸胀,苦涩。
主子爷是真狠,不念旧情,拳拳都硬,且别的地方不碰,只往他脸上招呼。周窈若再晚来一会,他这张脸,怕是保不住了。
然而,他都这么惨了,也未见男人有所动容,仍是肃着面容,眼底幽深,瞧不出是喜是怒,唯有看向周窈时,男人面上表情才会松动,呈现出让人意想不到的柔情。
正是这一抹淡淡的柔情,看在谭钰眼里,更为诧异,感慨颇多。
尤其是此刻,男人也不避着妇人,把人带在身边,叫谭钰有话要说,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一个是少时的青梅小妹,一个是沦落到民间的主子爷,这两人凑到了一块,还生育了子嗣,这事儿,无论怎么想,都是异常奇妙,又荒诞。
那么,周窈又知不知道枕边人真实的身份呢。
谭钰十分好奇,可迫于男人强大气场的威压,也只能看着周窈,几度张嘴,却又欲言又止。
他往周窈那边看一眼,周谡利刃般的目光就杀了过来。
“席面备得早,没有多的,就不留谭县令了。”
若不是小妇拦着,周谡不把人打残绝不会停手,饶他一命已经是自己宽容大量,没想到这人倒是狗胆包天,居然还敢自己送上门来。
“不必管我,一顿不吃,饿不死,你们自去。”谭钰扯了扯一边嘴角,实在是疼,露出的笑容也有些苦。
周窈起身,走到门前看了看,确定门闩好了,再坐回到位子上,看着一左一右,泾渭分明的两个男人,她倒是有话要说。
“我不管你们往日何怨何仇,有没有执意到置对方于死地的地步,但在这时候,在这里,不可以。如果还没打够,你们约个日子,到外面没人的地儿,继续打,没人拦,也没人劝,你们随意。”
男人之间的胜负欲,越劝,反而烧得越旺,倒不如先往后拖拖,让他们各自冷静。
周谡全程都在打,毫发无伤,就是手有点累,听到周窈的话,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谭钰被打得心里有阴影了,哪肯再来,忍着唇角拉扯出来的痛,强行挤出一抹笑,看着周谡道:“御史台刘开裕时任巡抚,督查各地政务税改,然而到汴州不久,就被发现横尸在柳巷,上报到朝廷,朝廷却只抓了青楼里的龟公作为凶手处死就草草了之。不过,让人好奇的是,刘开裕乃今上一手提拔,为官至今,声誉颇佳,为何独独到汴州就出了事?”
说到这,谭钰顿了下,以一种不经意的口吻道,“对了,时任汴州刺史,且兼任总兵的梁文旭,好像就是太后娘家,嫡亲的堂弟。”
像梁家这种老牌氏族,旁支再多,分布到各地,但更看重的还是嫡系一脉,嫡出兄弟之间的联系也更紧密,是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古至今,都是这个道理。
谭钰忽然说这些的用意,周谡何曾听不出来,他能荣登大宝,梁家没少出力,只要不是太过,他通常睁只眼闭只眼。
然而,很多事,他在高位上时觉察不到,也无从去查。一朝沦落,两脚真真切切踩在黄土上,听说了不少,也看到了不少,他才深刻体悟到,这个世道,与自己以为的海河清宴,仍有一段不小的差距。
“你倒不如直说,梁家有问题。”
周谡一语道明,谭钰反倒哑口,无奈地耸肩,笑了笑:“是非曲直,见仁见智,若为明君,自有论断。”
假仁假义,惺惺作态。不说远在天边的那些臣工,周谡只看眼前的男人,满口忠臣忠言,实则一肚子坏水,挑拨离间,又能有多少好心。
谈到朝廷上的事,周窈不了解,也不便插嘴,然而到底存了几分好奇,忍不住道:“便是德行有亏,可毕竟是朝廷派下来的钦差大臣,能力自然不差,周遭护卫应该也不少,怎就那么轻易丢了命。”
若有刺杀钦差大臣的本事,又何至于屈居在青楼里,做一个任人使唤,地位低下的小小龟公。
周窈的话说到点子上,懂的人心照不宣,谭钰望着周谡,只想看看他的反应。要知道,一个人最沉重的打击,并非身体上的,更多是自以为深信的一切,完全颠覆,甚至比想象的更为残酷。
“你不必使用激将法,我本就打算走上一遭,是对是错,我自己会分辨。”周谡并不想领谭钰这个情,尽管他知道,这人是在提醒自己。
“那就祝君一路顺风,早日得偿所愿。”谭钰目的已达到,顶着一张青青紫紫,自己看了都嫌的脸,也不想多留,送上对小主子的祝福,打道回府。
见过了怀家人,再看谭钰这个县太爷,周家人已能镇定自若,除了周卓咋呼性子,急着询问谭钰征兵的事儿,其余的把人送到门口就回了屋,围着穿一身红显得又机灵又好看的小娃娃一通猛夸。
常顺夸最多,直说比大当家的娃还要漂亮。
老九没见过大当家,问了句大当家人在何处,常顺也不是很清楚,为了面子,囫囵地回,该让你见到,自然就会见到。
宴席过后,周父把女儿女婿单独叫到屋里,问他们是不是决定了,非进京不可。
周窈点头:“人总有个出处,我只想弄清楚。”
若她的生父真的是被至亲害死,那么,身为女儿,不管能不能做到,她势必都要讨个说法,总不能让恶人把好处都占尽了。
周父见女儿态度坚定,轻叹一声,拿这个女儿没法,只能看向周谡。
“我虽不知你身世究竟如何,但你既来了周家,便是缘分。此次进京,窈窈能依靠的,唯有你,我也只能拜托你了,照顾好她,若有波折,我别无所求,只要窈窈能安全回来,就足够。”
这话已经是表明了态度,要求也不高。男人回不回来,全凭他自愿,他们周家不强求,也不会上门去闹,但自家女儿,必要平安无事。
周谡知自己现在做再多的保证,都不如平平安安带着小妇回来让周父更能心安,是以,他也只是颔首,一切看行动了。
后来,临出发前,周父又私下把周窈叫到一边,给了她一个巴掌大的白瓷瓶,让她收好了。
“不到关键时刻,不要拿出来。”
周父告诉她如何使用这瓶子,将瓶里的药粉撒到牛皮纸上,再喷些水,后面的事,她看着纸面,自然就懂了。
周窈一听这话,就知这东西有多宝贵,将瓶子藏好,无比慎重。
看到小妇从屋里出来,周谡也没多问,检查了固定马车的绳索,问周窈准备好了没,准备好了,就可以出发。
小馒头被丁婶抱在怀里,不哭也不闹,一双黑葡萄般水润的大眼珠子,直直望着周窈,嘴里呀呀地哼,似乎想要周窈抱他。
看到儿子,周窈心软得一塌糊涂,走不动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