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就连对皇后诸多不满的太后都认为皇后在这事上不知情,怪责不得,但身为有着相似血脉的堂姐妹,周窈却有另一番感触。
至少此刻,在与皇后你来我往的对话中,周窈从女人的角度上,并没觉得皇后有多谦逊温和,德才兼备。
相反,她感受到了这位名门贵女话语里的一丝咄咄逼人。
“你一个小小的宫人,在这口出狂言,妄议名门贵戚,甚至企图泼脏水,你这般行事,又好得到哪去。”
“我是不是妄议,皇后何不回去问问柱国公和国公夫人,如果没有隐情,为何这位高小姐一来,二人就要和离,”见皇后只是看着自己,不吭声,周窈转身,又对仍跪着不起的女子道,“高家能做主的就是皇后,能做皇后主的天子也在这里,你若是有冤情,这世上最能帮你平反的贵人全都在这,你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今日不说,你未必能走出这个门,就是能走出这个门,往后如何,更难预料,你自己好自为之。”
周窈长篇累牍的一段话,说得高妤心里直打突,她趟这滩子浑水,无非是想摆脱过去窘迫的生活,得一处安生立命的地方。
可若这地方不能安生,还有可能赔上性命,她又何苦来哉。
想到还在柱国公府里的雪琴,高妤就愈发心情沉重,她本意是想带着雪琴过上好日子,而不是雪琴陪着自己一道吃苦。
“皇后当真能做高家的主?”高妤问的是皇后,看的却是坐在圈椅上,握着镇纸把玩,始终一言不发的男人。
周窈见男人可有可无地听着,似乎并不打算插手三个女人的一台戏,不禁拿手轻轻推搡了男人胳膊。
这个动作被一直盯着周窈的皇后瞧见,内心又是一阵说不出的感受,现下已经全然信了高妤之前提到的那些话。
面红齿白的小公公,分明就是做了乔装的女娇娥,而在宫中,这样的行为无疑就是欺君。
可看皇帝那样子,分明是知晓的,倘若皇帝纵容女子这般胡来,那么皇帝无疑更为荒唐。
皇后形容不上此时的心情,不知是羡慕此女的恣意更多,还是为皇帝这般纵容此女而感到烦扰。
总归,她不喜欢此时的自己。
“本宫能不能做高家的主,也要看你讲的是不是真话,你冒充我高家人,已有前科,后面再说的话,你觉得本宫又该不该信。”
尽管在自己宫里,可皇后仍有种落人下风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十分不适,势必要扳回一城。
这时,周窈神来一笔:“那如果是真正的高家人呢?皇后就愿意信了?”
听到这话,皇后看向周窈的眼神里满是戒备。
“你什么意思?”
周窈指指自己:“皇后看我像不像高家人?”
此话一出,皇后何等敏锐,瞳眸微微放大,愈发专注地打量周窈,仔细看她眉眼口鼻。
而高妤此时也是心头一惊,她知道自己是冒牌货,也曾问过邹氏真正的高家小姐是不是不在了,否则也不会找人冒犯。
邹氏似乎很忌讳谈这,只对她道真主不会进京,她无须担心。
思及此,高妤也愈发认真地望向周窈,想从她脸上找到与邹氏的相似之处,这么仔细地看,倒确与邹氏有些相像。
再想到之前在路上的遇见,这人几乎与自己同时赶往京城,若她是真主,邹氏为何还要自己跑这一趟。
高妤也在想会不会是自己误认了?可这二人的声音,都各有特点,琴雪又差点与他们起争执,她怎么可能会听错。
在高妤圆睁着眼睛惊愕看向自己的同时,周窈也对她微微一笑:“我大概能猜到你在想什么,我也很想知道,她派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三个女人演一出戏,不加阻拦,能演到累为止。周谡已经不耐烦再坐下去,他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冷漠的面容凌厉不改,沉声命道:“朕不欲听你们说些真真假假的话,你只需告诉朕,高家到底有何秘辛,若有隐瞒和妄言,你就长留在这宫里吧。”
这话不知为何触动到了皇后的内心,她怔怔望着面前好像很熟悉,此刻又分外陌生的男人,忍不住轻颤了声:“从前,皇上对臣妾说的那些话又有几分真假?”
“真真假假,皇后这般聪明,猜不到吗?”
留下这句,周谡命宫人提走了高妤,容后再审。
望着那抹明黄身影毫无眷恋地走远,身边伴着是别的人,皇后红了眼眶,只觉从头到脚的疲软,好像卸光了所有的气力,除了疲累,再无别的。
是他回来了?可这样的他,还不如不回,于她于太子又有何益。
回到钟粹宫,周谡便独自去前殿处理公务,周窈带着高妤到了后殿。
关上门,只剩二人,周窈开门见山道:“说罢,我娘叫你来京城,冒充我,到底意欲何为。”
高妤其实自己也想不通,但到了这一步,已经容不得她做选择。
“怀夫人跟我说的也并不多,她似乎对高家很有意见,又舍不得将女儿送出去,选来选去选中了我,只要我能搅乱高家,让柱国公和夫人离心,就会许我一世无忧。当然,若能查出当年高三郎被害的真相,便赏我千金。”
千金?那时候怀瑾的命也是这么多,可见她生父的死让邹氏始终耿耿于怀,到现在都不能释怀。
“那么你查到了?我生父的死,有没有高家人的手笔?”这也是周窈来京的目的。
高妤迟疑了片刻,缓缓道:“过了这么多年,高家换了好几批下人,想要探查,没那么容易,但从高家几个主子的言辞里,我能感觉得出,他们并不想多谈以前的事,而柱国公对我的态度更像是弥补。”
“是吗?”周窈轻呵了一声,微带凉意道,“只有做了亏心事,才会想到弥补。”
“那就不得而知了,如今我已经不求什么酬金了,只希望这事过后,能带着我的婢女全身而退。”这是高媖投诚的条件,她看出了,面前的女子可以左右皇帝的决定,而皇后却做不到。
“可以,但你必须再做一件事,做成了,才好说。”已经拖得太久,无从去查,倒不如直接釜底抽薪。
隔日,柱国公收到高妤托人从宫里寄出的信,寥寥数语,字迹随意又潦草,似乎很急,赶着时间仓促写下,信里表达的意思更是让高弼一瞬间火气涌到了头顶,立马就去找容氏质问。
容氏近些日因着高妤的去留而头疼不已,刚吃下了又苦又涩的中药,才感觉好了些,就见男人气势冲冲地推开门,门板哐地作响,容氏心头一跳,魂儿都要吓出来了。
“容氏,你到底要如何?当年那事,我已经既往不咎,你为何如此心狠,连三弟唯一的血脉都要赶尽杀绝。”
“我赶尽杀绝?”容氏这下不仅头疼,心也凉了,“她好好地待在宫里,我能如何赶她杀她?”
“你明知她不愿进宫,却仍是将她送进去,还让皇后将她困在宫中,不放她回来,若你心中无鬼,又为何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