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人的祭祀方式,延景明着实看不懂。
他觉得国师神神叨叨,说要祈求上天降下旨意,好将这天意带回京中,传给皇上。这祭天仪式接连不断,国师念念叨叨,一会儿执剑,一会儿又甩起衣袖,比起京城的戏台子,延景明觉得……嗯,国师舞得好像也挺好看。
延景明终于觉察到了这仪式的有趣之处。
他从暗卫首领处拿了把瓜子,两人坐着一道看戏,延景明觉得国师跳得不够纯熟,有好几处失误,暗卫首领不由感慨,道:“让我去跳都比他好。”
延景明叼着一颗瓜子,缓缓将目光转向暗卫首领,问:“泥……喜欢做这种事?”
暗卫首领一顿,道:“属下不喜欢啊。”
延景明下意识问:“那泥……喜欢什么?”
延景明早已不是第一次问暗卫首领这问题了,前几番都是为了拉拢,因而暗卫首领只是应付,如今有了那几百斤瓜子的事情在前,他更是什么都不敢同延景明说,只好尴尬一笑,道:“属下的心里,只有属下的职责。”
对,希望太子妃早日放过他,好让他别无他念,醉心工作,免去这世间的一切烦恼。
可延景明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认真在心中分析起了暗卫这一份工作来。
根据他这些时日的观察,暗卫首领每日做的事,无非是跟踪太子,收集情报八卦,讯问抓到的不轨之徒,有的时候还会对那些人用点小刑罚——
延景明微微一顿。
跟踪,八卦,刑讯,拷打。
暗卫首领就喜欢做这些事?
这听起来怎么就这么变态呢?!
延景明欲言又止,只觉得暗卫首领和杨迟朝不愧是同门师兄弟,他二人这嗜好放在一块,的确非常般配。
他不知自己是否应当再问,只是他显也没了再问的机会,那边国师忽而一声大喝,将众人吓了一跳,而国师满面欣喜,自高台之上缓缓走了下来,道:“殿下,臣已得了神旨了。”
温慎之:“……”
温慎之神色平静,显然对国师方才又唱又跳演技并不信服,他知道这不过都是国师编出的谎话,因而也只是微微颔首,道:“国师,不知这神旨如何?”
“陛下治国英明,有盛世如此,天当将祥瑞。”国师忽一挥手,道,“来年必将风调雨顺,万国来朝。”
温慎之仍是神色平淡,延景明已忍不住翻出了白眼,小声骂骂咧咧,道:“什么狗屁盛世。”
暗卫首领微微蹙眉,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已在回思自己以往不顾黑白听从君命的行径,越发觉得自己像是在助纣为虐,而今他改而听从太子之令,却至今也摸不清太子的态度。
延景明还在骂:“这种狗皇帝,就该拖出来打一顿。”
暗卫首领:“……嗯。”
太子态度不明,可太子妃的态度,却是极为明确的。
他想,殿下是一向很听太子妃的建议,那么太子妃态度明确,是不是已足以说明……殿下的意思,也是如此。
延景明越想越气,用力拍了拍身下树枝,道:“一顿不够,窝要打两顿!”
他力气实在太大,这么一拍,好似连大树都晃了晃,吓得暗卫首领惊恐抱紧身边树干,生怕被延景明这一拍震下去。
延景明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有些后悔,只觉得自己未免也太过得意忘形了,这一拍的动静这么大,十有八九要引起下边那些人的注意。
而几乎也在同时,国师忽而惊声轻唤,显是有所发现,吓得延景明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动不动呆在树上,却不想国师伸手指向林间,惊讶道:“白鹿!”
天降白兽,正是国师口中所言的祥瑞,正同国师方才口中所称赞的盛世相辅相成,众人匆忙跪拜,而国师感动不已,哽咽道:“天降祥瑞,我大盛必将繁华百年!”
延景明:“……”
延景明望着那白色鹿影一闪而过,惊慌失措蹦向密林深处,心中只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他在西羯长大,会走路的时候就学会了狩猎,各类的鹿他见得可多了,而眼前这一只……明显有些不太对劲。
他觉得那白鹿跑动时有些跛足,似乎是受伤了,也显得过于惊慌,鹿类天生惊警,总不可能走到了人群近旁才发现此处有人,十有八九,还是被人抓着到附近放出来,好造出这么一副天将祥瑞的假象。
既是如此,那这鹿……应当也不是白色的。
延景明左右张望,见无人注意此处,匆匆便蹿下树去,毫不犹豫跟着那白鹿逃跑的路径追上去,暗卫首领被他突然举动吓了一跳,急忙也蹿下树梢跟上延景明的步伐,一面挥手让其余暗卫留在此处保护太子。
两人一前一后跑了片刻,那白鹿像是终于跑不动了,瘸着腿在林中跪下,延景明这才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他猜测不假,那白鹿腿上的确有伤。
白鹿右前蹄处隐约可见血迹斑驳,只不过方才它半身隐在林间,遮挡住了受伤的前足,而方才它一番拼死逃脱,好像将那伤挣得更严重了。
延景明小心翼翼靠近,白鹿惊慌挣扎,却已难以再站起来了,这是一只还未生出鹿角的幼鹿,力气不大,又受了伤,也没有太大的攻击性,延景明摸了摸它受伤的前蹄,沉默片刻,轻轻伸出手,揪住这鹿的前蹄,露出了白鹿的肚皮。
细绒的白毛之下,隐约还可见这鹿原本的颜色。
延景明忍不住皱起眉。
“这不是白鹿。”延景明小声嘟囔,“他们忘记染肚子了。”
暗卫首领:“太子妃,您不必……”
说罢他又一掀白鹿的尾巴,道:“尾巴也没染。”
暗卫首领急忙抬手阻止延景明。
“您不必如此,不要乱掀别人尾巴。”暗卫首领说道,“鹿也会觉得生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