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槿好笑道:“他缘何认为是你做的?”
“因为我当时嘱咐负责导引百官的内侍说如今天色晚了,又值正旦,众人都归家心切,要提防着人多拥挤,应当一路导引至午门。再就是,我之前的好意提醒也变成了假惺惺的脱罪举动,大哥认为我不过是故作姿态。”
萧槿嘴角微扯。可以说卫启泓很作了,把卫启濯惹毛了,到时候别说承袭爵位了,他连官位都保不住。
“今日为何到这会儿才回来?”
卫启濯长叹道:“陛下身子不适,起晚了,朝贺到中午才结束,陛下又赐了宴,筵席散后,陛下心血来潮,临时开了赛诗会,一直到酉时才结束。那时暝色已起,众人便纷纷往午门那边冲。”
萧槿点点头,这个跟前世的状况一模一样。
前世这一年的正旦节就是出了踩踏事故,事故原因就是皇帝临时开了诗会,臣工们被拘着不能归家。皇帝只顾着自己的一时兴起,忽略了今日是大年初一,众人都是思归心切,结果拖到傍晚才放人走,群臣前头有内侍导引还好些,但是到了近午门时,队伍已经完全打乱,众人百米冲刺一样往外挤,午门再是阔大也不能一下子容纳几千人,于是你推我搡之下,就发生了踩踏。
那回踩踏事件里,有几十个大臣受了伤,这回也一样,但好在没有致死的。只是不知皇帝知晓此事之后,会作何感想。
萧槿之前交代卫启濯到时候拉好卫承勉跟萧安他们,这种事她不好再使人去侯府特特交代,否则太过怪异。只如今卫启泓不识好歹,迟早要将自己作死。
卫启泓回了自己院子后,便命小厮将府上的三个大夫全叫来给他看诊。随后而至的卫承勉蹙了蹙眉,那三个大夫全是打外头请来的坐堂大夫,个个是杏林高手,一个能当十个用的,卫启泓只是手臂骨折又不是要死了,叫那么多大夫来撑场子么?他这个长子一向排场大。
不过他最看不惯的不是他这一点。
卫启泓转头看到父亲紧蹙的眉,压着脾气道:“父亲是觉得儿子叫的大夫多了么?儿子除却骨折,身上还有多处擦伤,难道不能多叫几个大夫来看诊?”
卫承勉眉头蹙得更紧,挥手命一众家下人等姑且退下,转头道:“这个倒也是小事,我只问你,你这刻薄的性子何时能改?你弟弟今日确实是好意提醒,你竟借此反诬,量狭至此,你还有个做兄长的样子么?兄友弟恭,兄弟相亲是要两厢互为恭让,你一味刻薄,仔细将来变作孤家寡人。”
卫启泓才跟卫启濯争执一回,如今又被父亲教训,心中郁气陡然窜上,立起来就想跟父亲驳诘,但临了捏了捏拳头,又将火气压了下去。
自打上回他失手将父亲推到了廊柱上后,他就收敛了许多。一来是担心父亲将他上回的不孝之举说出去,二来则是忧心自己的爵位。
他想通了一个道理,他应当跟他弟弟一样去讨他父亲的欢心,在他羽翼未丰之际,他父亲几乎可以左右他大半前程。可他试了好几回,发现自己摆惯了大少爷的派头,在讨好人上头实在是没有天分,也做不来,所以他现在选择尽量跟父亲避免争执。
旁的事倒还好说,但一遇到跟卫启濯相关的事,他就堵闷得难受。眼下父亲又为卫启濯来教训他,他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但还是要忍。
卫启泓咬咬牙,跟卫承勉低头认了错,表示自己今日是一时冲动,不该对自家兄弟那般尖刻,往后会慢慢学着控制自己的脾气云云。
卫承勉见长子态度软下来,倒也没有继续为难他。卫启泓上回干的事虽令他心寒,但卫启泓说到底也是他亲子,血浓于水,他身为人父还是想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卫承勉嘱咐卫启泓好生养伤,又将外头的人叫进来伺候,回身走了。
三个大夫来给卫启泓看诊后,写了脉案上了药,又交代了些须注意的事宜,正要退下,就见卫启泓抬手指了一个年纪最长的大夫,吩咐说这几日都要定时来给他看伤。
那大夫不敢违逆卫启泓,躬身应喏。卫启泓这才放三人离开。
秀娘得允进来看望卫启泓时,见他面色很是难看,柔声安慰几句,小心探问今日事端,被卫启泓瞪了一眼,便垂了头不敢再多嘴。
她头先跟着萧槿一道过来,见卫启泓气得脸红脖子粗,当场便噤声不敢言。落后也只是跟着卫启泓回了院子,一直在外头候着,等卫启泓准她进来了,她才敢入内。
旁人都羡慕她做了卫启泓的宠妾,但妾再得宠也还是卑贱,何况卫启泓并非良人,脾气上来动辄打骂,她明面上得卫启泓的欢心,其实十分惧怕卫启泓。
卫启泓低头瞧见秀娘的肚子,才算是舒心了些。他命秀娘坐到他腿上,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在她胸前揉了揉,佻达道:“给我争点气,到时候生个大胖小子出来,气死我那弟弟。”
秀娘低头抿唇。她知晓自己若是生个男孩出来,怕是不能亲自养在身边了,但若这一胎是个女儿,她的地位恐怕还是不会有所改变。
大年初二回娘家,卫启濯陪着萧槿一道回镇远侯府。
热闹之余,季氏难免又拉着萧槿询问孕事。萧槿禁不住感慨,没成婚的时候总被长辈问读书女红,成了婚又总被问怎么还没孩子,等有了孩子,还要被问孩子什么时候开蒙,什么时候进学,什么时候说亲。
不过她的心态倒是比较平和,横竖这种事急也不顶用,不如平心静气地遵医嘱好好调养,顺其自然。
过了年便是会试,萧安知道萧岑火候未到,会试大约是过不了的,但还是想让儿子先下场历练历练,因而萧岑仍要参考今年春闱。
萧岑一脸苦相地问卫启濯是怎样连中三元的,这种事在他看来简直跟母猪上树一样不可思议。
萧槿在一旁敲弟弟的脑袋:“怎么说话的,能不能换个比喻?”
萧岑捂着头道:“姐又不是不知道我文雅不起来……我好羡慕姐姐将来的孩子,能有姐夫这样的爹打小教着,将来考科举肯定跟玩儿一样。唔……还有,肯定还很跟姐夫一样有趣。”
萧槿在心里默默补充道,可能还跟你姐夫一样抠。她现在已经可以想见孩子要是遗传了他的性子,会是个什么情景了。希望届时隔壁小朋友来找她孩子出去玩耍,她孩子不会给人回一句没钱不去。
日晡时分,萧槿跟卫启濯一道回了国公府。
回昭文苑的路上,有一道穿廊,两人并肩往前走时,遥遥瞧见卫启泓跟秀娘两个立在廊口,举止亲昵,似乎是在谈论什么。
卫启濯与萧槿经过时,卫启泓见弟弟对他视若无睹,笑道:“启濯怎也不跟我打个招呼呢?莫非还在为昨日之事记怪我?”
卫启濯转头睥睨他一眼,不作理会。萧槿朝卫启泓略略一礼,正欲跟卫启濯一道离开时,就听卫启泓在后头道:“我知道启濯的心结何在,其实也不必气恼,生孩子这种事说不好的,兴许弟妹明年就能怀上了呢?纵然明年怀不上,还可以等后年……”
卫启濯蓦地转头,冷冷乜斜卫启泓:“兄长若不想伤上添伤的话,最好闭嘴。”
其实卫启泓昨日出宫时说的话很是讥讽。卫启濯让他慢些走,卫启泓就看着他笑,阴阳怪气地说他要赶回去看看秀娘,她如今有了身子,要加意照料,不似卫启濯这般,家中只一个娇妻,无儿无女的。
卫启濯当时就想揍得他满地找牙了。但那会儿身在皇宫,又有文武群臣在场,他不好当场跟卫启泓打起来。后来他放任卫启泓挤入人群,看着卫启泓被人踩踏,心里也激不起什么波澜。
自小到大,他一直都在忍让这个兄长。卫启泓眼皮子浅,见不得他比他好,无论在哪上头都想压他一头,尤其是举业,但凡他哪回考业胜过他,他就在暗地里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于是他自敛锋芒,晦迹韬光。倒不是他怕了他,他只是想少些麻烦,也让父亲少些为难。
卫启泓想借粉头那事让他跟卫启沨掐起来那回,他也只是警告了卫启泓。他知道兄弟俩一旦撕破脸,最难受的人就是父亲。父亲生他养他,将他一手抚育成人,他不想让父亲伤心。
之后,不论卫启泓对他如何摆脸色,他也权当瞧不见。真正激起他对卫启泓的怨怒的,是那回卫启泓让父亲撞到廊柱上的行径。他那个时候对这个兄长已经没什么情意可言了。事后,他听在场的小厮跟他复述,才知道卫启泓在看见父亲流血倒地时,最先想到的竟然是担心父亲将此事泄露出去毁掉他的仕途。
生身父亲的死活居然排在前途之后。
这种人,自私冷漠到骨子里。
gu903();但他昨日还是提醒了卫启泓。因为他父亲就在一旁,并且一直对他让众人慢行抱有不解,他不想让他父亲想到别处去。只是他没想到,卫启泓蹬鼻子上脸,居然拿他媳妇没孩子的事来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