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启濯听见她这一声唤,仿似出了一下神。他垂眸凝她须臾,再度将她拥入怀中,长长吁一口气。
萧槿沉默一下,心道我叫过了你为什么不答应我?
他抱得极紧,说是拥不如说是箍,萧槿有些喘不过气来,在他怀里挣了挣,但几挣不脱。她觉得他的态度很有些不对劲,低声问他怎么了。
卫启濯意识到自己用力过大,松了力道,改为将手环在她腰际,缄默半日,道:“无事,就是想要确认一下你是真实存在的。”
萧槿迷惘抬头,却听他轻声道:“你先歇息去,我出去看看外间状况。”
萧槿按住欲待起身的他:“你还没用膳,我去吩咐厨房摆膳。”
卫启濯握了握她的手,嗓音异常柔缓:“你歇着便是。”顿了顿,又道,“我瞧着你容色憔悴,是不是这些时日都未得安寝?”
萧槿抿唇点头,小声嘀咕:“谁让你一直不醒来着。”在他怀里趴了片刻,她方才那股莫名的紧张倒是弥散了不少,舒臂勾住他脖颈伏在他胸口,软声道,“祖母的事,夫君不要太难过,祖母临终前也交代我要好生劝着你,你若是沉湎伤痛,祖母如何心安……夫君离家的这段时日,我和儿子都十分想念你。”
卫启濯身子似乎僵了一下,及至回神,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目光中满蕴疼惜:“让啾啾担心了。不碍事,我如今已然大好了。”
萧槿望他一眼,心道简直胡说,哪有一醒来就大好的。但她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她想起他手心的伤尚未完全愈合,又拽住他交代不要让伤口碰到水。
她这两日照料他为他擦脸擦手时,发现他手心有几道口子,伤口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她由此终于知道之前他沾到她手上的血是哪里来的了。当时老太太宾天,她心中悲切,又担心他情绪不稳会做出什么事来,也没注意到原来他手心有伤。
他方才对她又拉又抱,手上的药膏早就蹭掉了七七八八,她对着他手上的口子蹙眉一回,一面拽着他帮他补涂,一面询问他这伤是怎么弄的。
卫启濯缄默少顷,道:“我那日赶路赶得急,这伤应当是被缰绳勒出来的。”
萧槿一顿,想就卫老太太的事情再劝他一劝,但瞧见他神色落寞,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其实眼下说什么都是苍白的,或许应该给他一些时间让这件事沉淀一下,时间即便不能完全抚平创伤,也能最大限度地缓解哀恸。
卫启濯起身亲自照应着萧槿睡下,在她床前出神少刻,悄无声息地出屋,向乳母询问儿子何在,一路踏着夜色去看儿子。
时值初更,宝宝早已酣然入睡。卫启濯低头望着儿子稚嫩的小脸,一时恍惚。
能够与萧槿成婚生子,是他从前一度不敢想的,那于他而言是十分遥远的事情。他那时候因为萧槿的事情,不知经历了多少矛盾挣扎。他甚至想,设若真有轮回转世,他一定不会忘记萧槿。
如今他没有堕入轮回,只是一切重来了。
她不是他嫂子,他也不是她小叔。
他们真的成了夫妻。
卫启濯有一瞬的失神。如今这般,就好像一场梦一样,他不禁担心下一刻就会撒然梦醒,他还是孑然一身。
只是这梦并不全是美好的。
他想起几日前祖母离世时的场景,心头漫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恸切。
新仇旧账,是该好生清算清算了。
卫启濯与袁家人大动干戈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永兴帝耳朵里。但袁家人并未就此事在御前透露只言片语,被抽个半死的袁志也只是告了假在家养伤,永兴帝便也没有多问,横竖也没出人命。
然而等过了卫老太太的七七,一直在家中料理丧事的卫启濯忽然递上了一封长达万字的奏章。奏章就之前言官对于他的诸般弹劾进行了详尽的逐条驳斥,并且耐人寻味的是,他在末尾还附上了他那日鞭抽袁志的来龙去脉。
卫启濯原就做的一手锦绣文章,这份奏章更是笔力千钧,令人稍一寓目便能感同身受,愤慨遽起。永兴帝一面看一面感叹卫启濯经此打击,笔锋词翰竟然一下变得老辣许多,果然蚌病生珠的道理是不假的,历了挫折才能愈见深刻。
永兴帝禁不住将这份奏章颠过来倒过去看了好几回,险些忘记了批览奏章的初衷。他反应过来时先自窘迫了一下,顿了顿,把奏章搁到了一旁。
似卫启濯这等天纵奇才,若真是要反,那可比藩王谋逆棘手多了。但这样天禀踔绝的人,会看不清形势?
卫老太太的丧事暂且告一段落后,对于卫家的男丁来说,就要迎来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便是丁忧守制。
卫承勉经受丧母之痛,这阵子过得身心俱疲,原本是想顺势递呈丁忧的,但思及儿子那件事现如今尚未有定论,担心自己归家守制之后儿子在朝中会少一个帮手,于是一直委决不下。
卫启沨则在跟卫承劭知会了一声后,向吏部递交了请求夺情的申请。他虽未跻身九卿之列,但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可不是个闲曹,卫承劭再帮他打点一二,部里便可能保举夺情,留任守制。
萧槿觉得卫启沨这回正好捡了个便宜。卫老太太若是与前世一般在去年宾天,那么卫启沨能否夺情还很难说,但是眼下时间往后推一年,卫启沨品级上来了,又已经在都察院待了一年,位置差不多坐稳了,夺情就更有说头了。
卫启濯对于卫启沨的举动置若罔闻。他这段时日虽然没有去衙门,但是格外忙碌,萧槿总感觉他是在筹谋着什么事情。
出了七七之后,转瞬便到了冬至节。冬至这一日,卫启泓一早就来了国公府。卫承勉听人报说卫启泓又来了,并且还要求参与冬至祭祖,冷笑一声,传命绝对不准放他进来。
老太太宾天那一日,卫启泓到了灵堂就开始嚎啕大哭,直哭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险些背过气去,其哀哀之状更甚于卫承勉等人,在场众人皆看得目瞪口呆。
但饶是如此,卫承勉也并不动容。等卫启泓守灵满三日,他便即刻将他打发走了,之后卫启泓又来了好几回,但卫承勉没再让他进来过。
让他守灵便已是破例,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准他进来,他只会蹬鼻子上脸。今日祭祖他居然也想来掺和,更是恬不知耻。
等祭祖结束,卫承勉见儿子心绪尚算平静,正准备问问他打算如何处置朝堂上那件事,就见小厮去而复返,陪着小心说卫启泓不肯走,他们也不敢硬赶,两厢一直在外面僵持着。
卫承勉沉了脸,掣身而出。
卫启沨无意看大房这一出戏,他得回去看看母亲如何了。父亲前阵子悲恸过甚,又忙着祖母的丧事,倒是无暇理会母亲,如今稍缓过来,也腾出手来了,便开始跟母亲算账。萧槿真的给他出了个难题。
他才回身迈步,就听卫启濯淬了冰渣似的声音蓦地自身后传来:“二哥难道不做点什么?”
卫启沨步子一顿,倏然回头:“我不懂四弟在说什么。”
卫启濯前行几步,到得卫启沨近前止步,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难道二哥要告诉我,你打算兢兢业业、踏踏实实地混官场,与我公平角逐?”
卫启沨原本面上神情淡淡,闻言容色一凝,旋又笑道:“四弟这是哪里的话,一家兄弟,说什么角逐不角逐的。”
“二哥既然不肯承认,那我也不勉强。咱们不妨往后走着瞧。”
卫启沨端量堂弟几眼,拂袖便走。
卫启濯应当是要开始反击了,袁泰的位置怕是保不住了。但这些都不关他什么事,他有他的计划和步调。
卫启濯冷冷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