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秋玉心里头是有些埋怨三皇子的,害得她担惊受怕的,自家小主子不能怨怪,她只能去怨那个三皇子。
阿容眼睛没有睁开,从水里头拿出小手来,拍了拍秋玉给她浇水的胳膊,“秋玉姐姐,今天险些害了你和小舟舟,是阿容的过错,秋玉姐姐你千万不要同母妃说起这事啊。”说到后头阿容溜圆的眼珠子哀求地看着秋玉,上挑的眼尾被热水熏得微红,秋玉好似被烫到了一般,竟然不敢直视阿容,她看着别处,直点头。
“公主,奴婢向来听您的,但娘娘是玲珑殿的主子,公主若与她对着干,就算她是您的母妃,也讨不着好啊。”秋玉这是在劝阿容离谢昀远些,听珍妃的话。
她今天着实吓坏了,娘娘扫过来的眼神寡淡,看不出什么意思,却叫她觉得有刀子在身上刮。
阿容没有回应,只道,“秋玉姐姐,帮阿容按按背,有些酸。”
一时间净室里只有水声,秋玉劝说不成,只有默默动作。阿容的皮肤娇嫩,秋玉抹了一层香脂,十指灵巧地按捏。阿容心里嘀咕:怎么秋玉姐姐没有热热的内力呢?
是夜。
谢昀将枕边的包裹提起,此时天色已黑,冷宫那片更是寂静寥落。照理来说,这云霞殿外左右三丈之内应当有宫人守夜才是,谢昀却没见着人,唯有哭号声阵阵传出。
冷宫是帝王遗忘的角落。
谢昀轻巧落地,瞥见下人房里的灯火橘黄,也不耽搁,闪身就进了偏殿。主殿是先帝时期一名太妃的居所,她已经得了失心疯。
云妃听门口有了动静,柔声喊道,“是阿淳吗?阿淳原谅云儿了?”她的话里有些少女见情郎般的快活。
从没有人唤皇上为“阿淳”,这两字好似云妃的专属,她唤他阿淳,将那些个外人都隔了开去,多美好。
她本是武学宗师李通的小女儿,被先帝选为太子伴读,爹爹教导太子的时候,她在一旁作陪。那个时候连皇后都不知道是哪家贵女,更别提后来那些嫔妃婕妤。
谢昀没有应声,径直走了进来,上一次见母妃是在房顶上,他揭了一片瓦,看见母妃在屋里摩挲着父皇赠她的簪子,口中喃喃低语,谢昀心里冷热掺半,无声无息地回去了。再上一次……那是隔世的记忆了,模糊得叫人看不清。
谢昀看着母妃,眼神几分怜惜几分哀叹,他冷心冷情、惜字如金,但在母妃面前,也只是一个儿子罢了。
“母妃。”
然而,云妃眼里却真真切切闪过一丝短暂而浓重的失望,她在想,为什么不是阿淳呢?
☆、弱者见欺
“是昀儿啊。”
阿淳曾唤她云儿,也不知他见到自己儿子的时候,会不会想起冷宫之中的她。云妃耍了些心思,谢昀是她生命的延续,她央着皇上赐了这个名,不过是为了和她谐音。
谢昀突然觉得,果然,今天应当是白来一趟了罢,但他还是问出了口,“母妃想出宫吗?我已经安排好了。”
云妃睁大了眼,不敢置信,“昀儿,怎么能出去呢?”
“我可以确保万无一失,只是即刻便要出发,母妃有什么要带的,快些收拾罢。”谢昀将包袱打开,摊在桌上,“银两和新籍都已经备好,现在京郊一处宅院住上一段时间,待风头过了,会有人领母妃下江南,在那里,母妃可以开始新生活了。”
这是他重生以来一直压在心头的事,既然回到了过去,就要将母妃救出来。父皇根本没有翻案的打算,与其让母妃一直等下去,不如让她重新开始生活。
云妃的眼里烛光摇曳,杏眼圆睁的模样瞧着竟有些天真,“昀儿,为什么要出去?你说的地方阿淳找得到吗?”
谢昀沉默下来。
“阿淳找不到我怎么办?昀儿,母妃不想出去,这里挺好的,样样齐全,站在屋顶上还可以望见御书房旁边的大榕树。昀儿,你父皇总有一天会明白,这后宫里最无辜的人是我,最爱他的人,也是我……”
云妃将包袱折起来,拉过谢昀的手,“母妃绝不出宫,昀儿休要再提。”说到最后,云妃已面露不虞。
谢昀反握住云妃的手,他真想将后来的事情告诉她,她口中的阿淳再也没想起来她,他们青梅竹马十多年的情感在帝王的眼里比不上珍妃的一颦一笑,告诉她云霞殿将倾覆于一场大火,等到他权柄在握,孤身立于紫宸殿时,却觉得满目苍凉。
半晌,云妃终于想起来细看谢昀的模样,她眼中欢喜,感叹道,“昀儿生得越发俊俏了。”
她凑近了些,目光一寸一寸落在谢昀的脸上,“昀儿这双眼生得真像他,也对,若是像了我,就没有气势了。”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谢昀的鼻梁,有些骄傲地道,“不愧是我李展云的儿子。”她这时候才有些江湖儿女的豪气。
“母妃,我回去了。”谢昀却将云妃的手握住,拿开,放下。他已经想好了,母妃要等,他就让她等,只是最后,他一定会送她离开,哪怕浇灭那颗仍旧满是期盼的心。
“好好好,”云妃不舍地凝视他,“昀儿,若是可以,在你父皇面前提一提母妃,可好?阿淳若是想起我来了,将我接回去,届时昀儿面上也有光了。”
她向来认不清现实,她的儿子在皇上那儿已经失了宠,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谢淳可以是一个痴情的帝王,也是一个无情的帝王,他眼里只有珍妃,就连栖梧殿也只有每月初一及十五才会光临,其他的嫔妃更似在守活寡。
谢昀不愿再为这个话题伤神,他从袖中拿出一枚白玉雕梅嵌珠簪,无暇莹润的玉质,精细绝伦的工艺,叫这簪子在室内竟兀自散发着柔光,心中迷惘的人,痴痴地看久了,便像是一缕佛光倾洒而下,普度众生。谢昀看着母妃双目痴痴地模样,面色柔和下来,“母妃,这支簪子极衬你。”说着,就着手亲自簪在云妃的发间。
“可是真的?母妃可好看?”云妃又欢喜起来,伸手就往头上摸去,谢昀点头,“好看,母妃瞧一瞧铜镜吧。”
谢昀从冷宫折返,途经玲珑殿,瞥见偏殿灯火通明,从窗口往里头看,屋里分明没有动静了,现在也已子时,是主仆皆眠的时辰。
想来,是小姑娘怕黑吧。
谢昀唇角泛出一丝笑意来,转而朝着清荷宫行去。
阿容已经将明日的事情安排好了,在知否阁跟傅老头上课,随后就跟着三哥哥学武,这么一想,阿容心中生了期待,翌日起床时精神极了,也不需秋玉喊她。
珍妃正在上妆,与昨日的一身魏紫不同,她今日是一身的浅粉色,口脂的颜色也比昨日的浅淡一些,再于额间细描了一朵盛放的桃花,清新却不寡淡。
母妃爱美,阿容已经习以为常了,“阿容给母妃请安。”
“阿容过来。”珍妃拿起一盒口脂,招阿容过去。
阿容小身子一抖,推辞道,“阿容还要去傅老师那里上课呢。”
珍妃不以为意,“母妃很快的,不会迟到。”珍妃的心情不错,笑眯眯看她,阿容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阿容闭着眼睛任她施为,珍妃兴头上来的时候总爱给她折腾出一个“母女妆”来,阿容的身子里大抵住着一个男孩,不喜爱在脸上描描画画,但外头的人都瞧不出来,因为有她的母妃在,衣着妆容都是不必操心的事。
待阿容再睁开眼时,镜子里头已然多了一朵小桃花,粉嫩清丽,果真是母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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