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探子听得有故事,立即解下身上还算值钱的小佩,换来几升酒,几碟落花生,请那闲汉说道。那闲汉见了,笑道:“这官人客气了,我老娘在这家帮佣,所以晓得些。这王嫣娘是粉骷髅狐狸精,清波门都知道,可王嫣娘怎么发家的,只有我一人明白哩”。
探子听了,又去柜上,咬牙将身上最后值钱的银簪换成竹筷,挽住头发,又请那闲汉几碟肉食。那闲汉见再也榨不出油水,才笑道:“听我老娘说,这王嫣冉有神通哩。若到作法时,三日不食,只在小间里拜那枇杷仙子。等三日后,又连吃十日的枇杷,再从两臂上放出血来”。
“那左臂的血乘一碗,先染上一吊钱;右臂的也是一碗,再染另一吊钱。等血干了,这钱只要花出去,那王嫣娘挥挥双臂,钱就又回来了。这王嫣娘终究是女娘家,一次放血,就要病一次哩”。
众人听得奇异,有人问到:“若是不吃那枇杷呢”,只听那闲汉笑道:“其实南边的人也用青蚨钱,可咱们这儿没青蚨,就靠枇杷了。那枇杷仙可是财神爷的相好哩,这枇杷吃得越多,放出的血越有效果,若是我吃个一年半载,一滴就抵王嫣娘一碗了”。
又有人说道:“我怎么觉得玄乎,就算每次召来两吊钱,也积不成如此大家业哩”,那闲汉听得,说道:“王嫣娘可是狐狸之身,配上那枇杷,流出的血,妖气更大哩。只要王嫣娘活着,那血钱就能勾着别的钱回来,怎不积成钱山”。
前面那人又问道:“若是真狐狸,岂不流出的血更有用了”,那闲汉笑道:“那狐狸必须得是银白色的,而且公狐勾女娘的钱,母狐勾汉子的钱。诸位,当年纣王身边的妲己娘娘,可不也有个枇杷精的结拜妹子么”。
众人每日里听说书人讲那狐狸娘娘,知道是被烧死了,可玉枇杷却不知去向。如此看来,是勾上财神了,都纷纷点头。虽有些将信将疑,可谁放着营生不做,连吃十多天枇杷呢,终究是闲谈的玩意罢了。
那探子听得,立刻奔向清风楼。掌柜知道后,便收购起了枇杷,打探到王卖瓜家前些日囤了枇杷,又比别家的个头大,于是包圈买下。
又让人探那王家酒楼,听说张小九正急吼吼地买枇杷,却找不到新鲜的哩。清风楼众人听得,各个欢喜,又去打听银狐狸,却听说陶家表亲韩汀娘那有一批,又急忙买下。
随后那王嫣娘大病不起,张小九四处买狐狸和枇杷,听得清风楼新到一批,愿意重金买下。那清风楼自是不答应,又说只要王家酒楼交来地契房契,才愿意卖哩。
张小九气得扭头就走,没过几日,王家酒楼竟停了业。清风楼人人庆贺,生意也越发好了起来。又有批银狐要到,清风楼听得闲汉说,那王嫣娘吸了银狐血更加厉害哩,又赶去陶家买。
等买了七八茬,清风楼手上已是没了活钱。眼见又有银狐送来,王卖瓜那里又进了枇杷,清风楼已是顾不过来。闲汉说那王家酒楼只是停业休整,没有真正关门哩。除非买断三年的枇杷和狐狸,王嫣娘没了养料供给,才能显出原形,死在泥里。
清风楼打听得王嫣娘只是晕厥,还喘着气哩。那枇杷廉价,银狐却珍贵,而且随着自己包圈,变得越来越贵。眼见着清风楼终于成了临安南县第一酒楼,实是不想它又被人压制,于是一咬牙,压上了地契房契,只要三年没了银狐枇杷,这钱总会赚回来。
那掌柜和王卖瓜,韩汀娘立了字据,又请来人公正。等那掌柜回到清风楼,却发现张小九坐在柜台后,正朝他笑哩。
那掌柜昏头昏脑,却见自家手下的大小掌事都向着王家酒楼说话,又见清风楼的地契房契都扣在张小九手上,顿时气个倒仰。那账房表弟见状不妙,早收拾包裹溜了。
那掌柜气倒在地上,好半天才醒来。却见周围已被洒扫干净,又有几十只银狐锁在笼子里,正围着自己叫唤哩。只听张小九说,那枇杷容易坏,见掌柜携带不方便,已是折合市价一百八,又添个二十两凑个整,给掌柜您做个路钱。
又说这次确是对不住,但掌柜您不胡思乱想,哪有这等祸事。还说这银狐的事已经派人告诉方县尊了,宫里吴婉仪最近因弟弟傻了,哭闹不休,向官家讨要一袭银狐裘,这些银狐送上去,岂不是讨了巧儿。
那掌柜两眼看着张小九的嘴巴张张合合,又觉得头里嗡嗡作响,也没再听那小九说甚,直接抄起一边的板凳就往小九身上砸,谁知半路被人拦住,反倒带了一个趔趄。
只见那南县捕头吕大胡,气喘吁吁地站在一边,方府尊立在后面,笑着对小九说自家内弟莽撞,又脑袋一根筋,不懂得小九为他的好心。又说这清风楼若不开下去,倒是自家面上不好看相了。那掌柜正要向他姐夫诉冤屈,却被阴沉沉的行刑公差杨赤眼瞪了一眼,唬得说不出话来。
那张小九听了,笑道:“本来也想把这楼完璧归赵,谁知那冯府尊的衙内听得,说是要开个王家的分店,还想让家人入个股儿耍耍哩。只是我已经应承他了,确是怎么好”。
那方县尊听得是府尊家的事,笑得比刚才更好看,还说既然冯案首出马,定比这愚钝的内弟强多了。以后这分店有了新菜样,一定要请自己前来坐坐哩。那张小九也笑着应了。
方县尊又叫人小心带走银狐,还让杨赤眼背走那不知为何晕过去的内弟。张小九瞥了眼掌柜头上桃子大的肿包,暗暗吁了口气。
冯案首,又是借了你的名,千言万语说不尽,改日小九给你立块长生牌儿,香油供奉,日日祷告罢。
☆、第31章弯月坠竹梢
话说清波门众人,见王家酒楼压下筑云与清风二楼,成了南县第一,都啧啧称赞起来。虽有几家开食肆酒馆的,在那里眼红,又说些酸话,都被众人无视。
那张小九和王嫣娘商量一番,将分店的三分股转给冯瑜,以后好借大树乘凉。那冯瑜推脱不过,又因大楚不禁商人子弟科举,也就应承下来。
王嫣娘的婶娘见张小九人物伶俐,没几日便赚来清风楼,又是个老成小官,暗恨自家当时被黄沙吹迷眼,竟放跑了一个好女婿。又恨捧珠不识相,一个缺了指头的前土妓,竟妆起良家娘子来,也不怕折了福分。
王婶娘又撺掇那近来闷闷不乐的月牙,多与张小九亲密亲密,等那小九被哄住,再招他来做个倒插门。赘婿名头虽然不好听,却能得到好几份股哩。那张小九前日立了大功,涨了股份,却也只是个账房,哪有东家女婿听着气派。
王月牙只是听着,却一句儿也不说。王婶娘见了这番样子,气得骂道:“你若有那狐狸精的三分颜色,你娘我早就撒手不管。前日你勾来那个叫花,还嫌不够丢人?再磨着不嫁,成了老黄花,看你哪里哭将去哩”。
又见那王月牙一句回应都没有,气得直拍大腿,坐在那里哭骂:“王二你个死癞鬼,留下两个赔钱货,一个犟一个呆,不嫁那有钱的衙内小官,偏要贴补乞丐叫花,哪还想着她老娘妹子”。
又骂道:“你这贱蹄子,是不是把身子给了那叫花?这娇养的皮肉,咋才换来一百两,又没名没分,连个外室都比不上”。
那王月牙听得这没头没脑的话,也怒起来:“娘这是怎么说的,前日里那一百两你自家拿了,也不还他。我与他清清白白,却无缘无故被你说出这等腌臜话来”。
那王月牙本就因张小四的事情气闷,又见亲生母亲不信自己,气得声阻色滞,两眼流泪。
那王婶娘见女儿被骂哭,却不肯住口:“你个小妇,妆甚么骚达子样儿,连那李盛都拢不来。那癞猪癞狗白弄你,把那孔儿弄大,夹了羊肠也嫁不出。你若不勾那张小九,就把你送到郑屠家,虽是二房,也得来三百两哩”。
王月牙见自家母亲竟骂出如此脏污话,那郑屠又是四十多,气得发抖。又想着那日张小四走了也没个信,李盛又去捧岑行首的场,三亲六眷也没个知己,彩虹又是个呆的,只能把那气儿往肚里咽。又一时钻了牛角,想着无人疼爱自己,活着也是受罪,还不如死个干净,便一头往墙上撞去。
那王婶娘虽嘴里骂着,眼睛却溜向月牙。见那月牙气得唇白脸黄,眼睛又直愣愣地,心道不好,却怕失了当娘的威风,嘴里还在絮叨着。
谁知这丫头竟气性大,竟要撞墙,那王婶娘一把拽回,又甩了个耳刮子。月牙泄了死志,又呜呜哭起来。王婶娘怕这丫头再出事,便劈手拽着,一叠声唤起养娘们来。
话说王彩虹先前见母亲拽着姐姐往内室走,知道有私话儿,便跟过来偷听。又见两个吵了起来,更不好往里进了。却听得“身子给了叫花”,“一百两”,“比不上外室”,心中大惊起来。
原来那日在郊外,张小四没有动彩虹,那张三哥确是压在月牙身上的。彩虹又见姐姐近日气闷,那棕脸汉子还送来一百两,本以为是来道歉的,也就放下不提。
谁知姐姐竟被破了身子,那两兄弟也不来求取,只落得姐姐可怜。棕脸汉子也不是个好人,那竹坠儿如今还没送还哩,又把母亲和姐姐气得大哭,和他那黑脸哥哥一个坏样。
彩虹越想越气,也顾不得听后面,想着自己一个女娘家,不能为姐姐出气,只急得在大堂乱转。那张小九见得奇怪,彩虹又涨红着脸不说话,只能让捧珠柔声细语哄着她。
那彩虹见捧珠也是女娘家,又听得在瓦子里待过的,定不会嘲笑阿姐,便悄悄告诉捧珠。捧珠听得心惊,推说自家有办法,等吃完午饭再商议,才把彩虹哄走了。
张小九听说月牙已被张小四作弄了,心内纳罕。没想到这《春欲滴》原文里木讷老成的张小四,竟有如此本事。要知道原文里,王月牙声名狼藉,人见人骂时,张小四才接下盘的。而现在不知为甚,王月牙竟也愿意起来。
那张小九一边感叹着“姻缘果是天注定,叫花摘下月亮来”,一边思索着怎样将这两人牵到一起。恰好瞥到李婆子,顿时心内一喜,吩咐捧珠将事情告诉李婆婆,自己却奔向郊外去寻那张四。
那李婆子本见这两人窃窃私语,八卦之火早熊熊燃烧起来,又听得是“贤织女洒泪困高楼,呆牛郎忍饿攒彩礼”的故事,早拍起胸脯,要凭自己一张利口,行那月老之事。
又听得王婶娘赖下一百两,更是气愤:“就是那王母娘娘,也没昧下牛郎一张牛皮,这王婶子竟如此抠门,以后小两口成了家,哪有轻快日子”,还没叹完,周桂姐悄悄过来,说是王月牙被王婶娘绑了,锁在楼上,不给水食,说要应了郑屠亲事才放开呢。
众人听了,都呆立无言。李婆子骂道:“这哪是王母,这是阎王还差不多”,连饭都不吃了,就要找王婶娘说道。捧珠劝道:“婆婆用了饭儿,才有力气开口哩”,众人也劝,那李婆子便愤愤吃了碗饭,坐等牛郎来。
话说张小四听得心尖尖上的女娘被骂,这三掌柜又说是男人就要负责,就算月牙用了羊肠嫁人,张四你就不亏心吗。张小四晓得是误解了,却又放不下月牙,便和小九一起去往清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