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家世代居住在通州,曾经是也极为显赫的人家,宁泽的祖父宁居安曾任中书省平章政事,正经的一品大员,不像现在许多公候只是个虚衔罢了。只是后来右丞相因谋反案被处死,中书省被废,宁居安也受到牵连,从那之后宁家就一落千丈。
然宗族以世家自居,家规极其严苛。
宁泽小时候,她二姐经常犯错被罚,她有幸见过家规几次。
里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一条条数下来简直堪比本朝律例。
关于私奔不知是否有典可循?她倒是听说过曾经有人被扒了衣服当众活活打烂屁股的。
刘氏让她慢慢走,只是再慢都要走到通州去。明知山有虎,她却没有退路。
静言道:“宁泽姑娘,你去了那边是要被罚到家庙去吗,我刚出来可不想再被关起来,我可不能再陪你了。”
宁泽道:“你师父让我带着你我也是不明白的,我此去自身难保,也没有好的办法安顿你,只能到了通州让你离开就是了。”
静言点头:“如此也好。”又道:“我师父一向高深莫测,她让我跟着你必然有她的道理。”
再高深莫测也不过是方外之人,又能做些什么,宁泽不以为然。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姑娘,从来守不住闺阁里的那一套,她自己做了许多出格的事,对静言这种耐不住清规的年轻姑娘自然也就不如刘氏那般忌讳。
旁边的两个嬷嬷听了静言话却很不高兴,又不好说什么,只冷冷扫了她几眼,静言自幼得师姐师父庇护,活得简单,对这两记冷刀子毫无所觉,自己说完了话,又笑嘻嘻伸出手去够路旁低矮的树叶。
这两个嬷嬷都是刘氏身边最得力的,杜嬷嬷跟在内院里常帮着刘氏管理大小事宜,另一个方嬷嬷是田庄上的一个管事嬷嬷,宁泽不曾见过。
杜嬷嬷递给她一个香囊,宁泽打开一看里面有几张银票,面额加起来足足有两千两,她有些不敢置信。
杜嬷嬷道:“三小姐,这是夫人吩咐我们交给小姐的。夫人说,这些银两是先夫人陪嫁的盈利,她帮着小姐管了这些年本想着等小姐出嫁时一起带过去,可是小姐你……夫人说事发突然来不及把先夫人的嫁妆变卖,等小姐安顿下来之后再派人送过去。”
杜嬷嬷又打开柜子,捧出两个匣子,里面有碧绿的翡翠手镯,镂空金丝包裹相思豆的头钗,一尾游鱼状的檀木梳子……各种饰物未必都是值钱的物件却都是宁泽平日喜欢用的。
这些想必是町兰院火烧之后收捡出来的。
只是还有一物在这些东西中有些扎眼,是一柄刀鞘雕刻兰花的匕首,宁泽想了想拿起揣在了袖中。
“夫人说,让小姐到了保定就不要继续北上了,让张瓜自己一个人驾车去通州,就和族长说小姐半路被山匪劫了。夫人说族长爱惜声名,一定不会大张旗鼓的找小姐,我和方姐姐两人就陪着小姐,帮着小姐安置,照顾小姐饮食起居,过些年等他们都忘记了,小姐再找个人嫁了。”
她握着香囊,心中如有暖风拂过,宁泽不禁觉得自己何幸,得继母庇护如斯。
她前世恨宁正平狠心,不怎么在意过宁正平仕途,李暄曾经给她提过一次,见她不上心,也就没再说过。
那是在宁泽跟着李暄走了的大半年后,李暄说宁正平擢升了户部郎中,也就是在今年年底了,如果她这个时候逃了,难免被有心人利用毁了他的仕途,她望着宁正平不好,只是宁正平不好了,刘氏宁溱宁渝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逃过了,害了柳叶,再逃再害人吗?宁泽不想了,前路纵容渺茫,可是身上肩负着柳叶,她已经觉得太过沉重,如果再只为自己,那真就如刘氏所言太胡闹了。
宁泽道:“杜嬷嬷,母亲太过为我考虑,做女儿的却不能这么做。”
杜嬷嬷替她将东西重新一样样归置好,又劝她:“三小姐,你还小,后头的日子还长着呢。我说句难听的,族长们要是处死了小姐那还落得一个痛快,要是让小姐守一辈子祖庙呢?这可就要熬死人了。小姐还是听夫人的吧。”
宁泽道:“嬷嬷同我讲这些我很感激,只是我做出私奔这种事来,已经是大过错了,母亲这番安排想必是瞒着父亲的,如果因为我让他们夫妻离心,我这罪过可就真消不掉了。我已经害了柳叶让刘姑姑后半生没了依凭,不能再害了母亲和你们。还望两位嬷嬷听我的,我们一路去到通州,这是我自己种下的罪孽,自当由我来承担。”
杜嬷嬷不由得流泪,抹了两把,感叹道:“三小姐长大了。”
两位嬷嬷虽然都答应了听她安排,宁泽还是不怎么放心,生怕她们趁自己熟睡甚至敲晕了她,带她去了别处。
一路走了半个多月,她多是留心注意行经,睡觉时也警醒,及至沧州改走了水路,沿大运河一路北上,几日后远远瞧见燃灯塔,宁泽才放下心来。
第11章顽皮
京城,宣德侯府。
夏日午后,蝉鸣正盛,侯府东边的谷风院因为其主人回来闹了个人仰马翻。
陈嗣冉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他这一走半年,众人欢欢喜喜迎他进院,谁知他刚换了身衣服就急匆匆要出去,品香抱了茶水,欲要他饮上一杯,追出大门却吓得立时站住了。
谷风院外有条人工河,河道两岸植了许多柳树,树下背手站着一人,那人蓄着短须四十岁上下年纪,穿着朴素的靛蓝色直裰,身型笔直气质儒雅沉稳,正是宣德候陈豫。
陈嗣冉忙行礼,心里大约明白陈候在此的原因,言道:“父亲来此,想是已经知道我在青州的遭遇,这件事是那徐呈做事太欠考虑,平白害了一个好姑娘,我必要去徐公面前挑明此事。”
语气十分义正严辞,一点不容得别人反驳,有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陈候皱眉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这么做于事无补,不过多树敌人罢了。”
陈嗣冉道:“若不成,那我再寻别的法子,总要让他受到教训!”
陈候眼角抽了抽,扶了扶额头,挥手道:“即如此,你便去吧。”
陈嗣冉刚走,左边小花园中走出一人,来人穿着素色对襟长褙子,脸含怨色,半嗔半怒道:“侯爷,你又放他去了,你怎能老纵着他胡闹!”
陈候揽过她,沿河缓行,劝解道:“冉儿就这个性子,信国公也不会放在心上,只当小孩子置气打闹罢了,夫人且放宽心。”
陈嗣冉这厢顶着烈日怒气冲冲奔向信国公府,而他要状告的人此时正披散着头发半躺在凉亭中吃着冰镇葡萄。
信国公府有处种满荷花的大湖,湖中间建了座庭院,青砖灰瓦,白墙褐柱,很有些蓬莱仙阁的感觉。
此亭填湖起梁,耗时五年于今夏刚刚落成,徐呈回来时心情烦躁,眼见此处庭院已遍植奇花异草,一应物件已经摆放完毕,显然已能入住,心情才略微好些。
只是今日清闲了不大会儿,就有人急匆匆划桨过来,只是因着规矩不敢远距离呼叫,下了舟快步跑过来才道:“世子,陈候家的二公子递了帖子给门房说要见国公爷,以他的身份门房也不敢拦着,此时已经引他去了正堂。”
“谁?你说谁?”
徐呈腾一下坐起,骂道:“来得好!爷正要同这个混蛋打一架!”
他这边怒气冲冲就要走,两个丫鬟求着好歹给他梳了发又拢好衣衫,这才登舟而去。
他一路疾行,走到正堂外正听到陈嗣冉说:“徐世子诬陷于我倒也罢了,只是他毁人名节实在可恶,还望徐公严惩。”
gu903();“这与你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