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带泪花的眼睛半是狂喜半是激动地盯着蔡嬷嬷,喃喃道:“嬷嬷,您听见了吗?我的身子有救了!我的孩子……他能再回来?”
状若癫狂的三言两语,却无端地透露出她这些年退避松阳,聊此残生的心酸往事。
常瑛默默后退了两步,看着主仆三人一同眼底皆是泪花闪闪,心下也多少明白了县主这些年郁郁寡欢的原因。
因人故意投放的麝香之毒,她不仅彻底伤了身子,当时犹在腹中的孩子也化作了一滩血泊。
小姑娘心下触动,望着这曾经的金枝玉叶肩背单薄,满腔复杂的情绪更是忍不住化成一缕轻不可闻的叹息。
从第一次被对她好奇的高阳县主请入府邸时,她便看出了这位身份高贵的县主身子早有旧疾,不过是强行那浓重的脂粉掩住蜡黄的面色。
可贸然干涉高门大户之间的仇怨,好似撩拨岩壁上的藤曼,稍不注意便是自身难保的下场。故而她选择了沉默……
乃至于知晓县主仗义出手,收拾了郑家,常瑛也只是送给了嗜好香料的高阳县主一张藏春香香方。
这次愿意登门出手,竟还是为了有求于人。
细细想来,倒真是叫她愧疚不安,总觉得自己有负于这个一片赤心的高阳县主。
罢了,此后无论赵家的事成与不成,她都会尽己所能,早日复刻出振灵香香方,好还报自家落魄之时县主肯伸手搭救的恩情。
哭够一阵的高阳积累的情绪渐渐疏散开来,见常瑛不欲多留,急忙拿帕子胡乱拭了拭泪,起身拉了她的手:“阿瑛,你且留步!”
“前些日子你为我所制的千金方,不仅所需的香料与药材价值不菲,一张神乎其神的香方更是无价之宝。”
“这次的振灵香既是传说中的物事,所需所耗想必更加巨大,我怎么能让你一个小丫头自掏腰包?宝篆,快快打开府库,为常姑娘去取一匣金来!”
一匣金便是五十两,换成她娘的银元宝,便是足足一百个。
含泪算一算她家那点稀薄的家底,常瑛再次被高阳县主这一掷千金的气魄酸得说不出话来。
可羡慕归羡慕,她到底是求高阳县主为赵家翻案,怎么能够安心收下这五十两金?
“振灵香所需药材皆需慢慢寻访,假以时日一点点尝试,民女倒真不需这么些银子,县主不必如此。”
一头白发的蔡嬷嬷笑着拦住宝篆,嗔怪主子道:“姑娘,寻求香料药材是个耗费人力物力的活计,哪里是区区银子便能解决的?咱们这两手空空地等着常小娘子出力,也忒不负责任了点。”
“以奴婢看,不如把妙仪坊的库房钥匙交给常小娘子,那好歹也是个百年老铺子,常小娘子也能早日凑齐振灵香的药材……”
“善哉!”县主再次在自己那一堆铺子中划拉了半天,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找到了妙仪坊的那把黄铜钥匙,不容拒绝地塞到了常瑛的手里;“这下可不容阿瑛拒绝。”
“此后县主府的那点子入股便归了你。不许不同意,不然,我便真把你当成如意楼的人了!”
小姑娘被塞了个猝不及防,哭笑不得地看着主仆三人生怕她反悔一般,急匆匆地把她送了出门。
低头瞧瞧手中那把泛着金光的黄铜钥匙,她恍若梦中一般。自己,这便成了妙仪坊那条船上的人?
徐掌柜那头,可不得围着她家哭上三天三夜?
几次接触下来,小姑娘早把那个两撇山羊胡子的老头摸得清清楚楚,故而三日之后,一早起来在自家的院门口看到徐掌柜那辆青蓬马车,她真的是毫不意外。
照例笑眼弯弯地朝徐掌柜问好之后,山羊胡子的老头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急切,耷拉着眉毛上前道:“我的小姑奶奶,咱们去岁不都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吗?”
“怎么这才过去了半年,您就反悔去了妙仪坊呢?这可叫我怎么守下来这份祖业,到真不如投了井好!”
他半真半假地哭嚎了两声,被常瑛嫌弃地避开:“从前如意楼与妙仪坊因县主府相争,如今想必你也知晓县主是妙仪坊的背后靠山。金尊玉贵的高阳县主这座靠山压下来,你自己不想办法抗衡,怎么还求上我来了?”
徐掌柜又何尝不知自己的处境,可惜常瑛年纪虽小,却每每有急智可扭转乾坤。他病急乱投医,实在是只有这一根救命稻草罢了。
小姑娘轻轻拨弄了一下自己院子里刚刚生出一点鹅黄花苞的迎春,眸间闪过一丝狡黠。
高阳县主既然肯把半个妙仪坊白白送给自己,做了如此大的一份人情,她倒不如也顺水推舟一番,好叫徐掌柜这个奸商也出一出血。
毕竟,她可没忘记这老头加价十倍,暴利售卖常家香品之事……
“如今如意楼要求生路,只有一条路。”
“带着一半地契,投入县主府门下便是。”
“从此之后您便于妙仪坊平起平坐,我常家不会做出尔反尔之事,照旧如数供应香品,大家公平竞争,各凭本事便是。”
嘶——
徐掌柜倒吸一口凉气,心疼地自己心肝脾肺都在颤抖。
如意楼积攒几代人才立就的一份家业,他这瞬息之间便要失去一半?!
常瑛适时地给这他递上一杯热茶,好给这一脸痛苦的老头顺一顺心绪。自己倒也不催不劝,好整以暇地摆弄起了桌上的那些瓶瓶罐罐,静静等待这老头自己想通。
高阳县主虽不屑于耍弄这些卑劣的手段挤压如意楼,可惜徐掌柜哪里能知晓这般贵人的态度。眼瞅着自家祖业便要前路断绝,她相信对方是个识时务的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好。”
良久,山羊胡子的老头萎靡着一张脸,好似老了十岁一般虚弱地应了常瑛的提议:“我这便求见县主,献上半个如意楼。”
小姑娘满意地弯起唇角,好似生了赤色双角的小恶魔一般,对着徐掌柜笑得真诚又无辜:“这便对了嘛。高阳县主绝非苛刻之人,定会出一个公道合理的价格从您手中购买。徐掌柜这才是给如意楼这份祖业谋得了一个安稳靠山,此后数十年,便可安枕无忧。”
“但愿如此……”满脸写着丧气的老头子一脸悲怆地坐上了马车,伴着那吱呀吱呀的车辕声逐渐走远。
“小妹,徐大掌柜瞧着,也忒可怜了些。”旁观的常安一脸崇拜地给妹妹端了杯茶,却忍不住出言替徐掌柜说了一句话,“从前咱们家吃不起饭时,便是徐掌柜慧眼识珠,买了咱们家的香品。如今看着他失去了半个家业,我倒有些不忍心……”
常瑛搁下了手中的茶盏,朝着自己这哥哥挑眉。
从那日摆摊回来,她看出了自己这位二哥哥的经商之才。这些日子更是有意按住他打了数月的算盘,就是希望此后常家的香坊越做越大,他能跟着大哥常安一同独当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