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个诡谲的题目,便是出自胡广益之手,激得一众举子冷汗涔涔,手腕颤颤不敢落笔。
四书五经之中提到“二”的句子不知几何,可若是答不到考官心中的那一种意思,自然与贡士无缘,他们该如何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之中,寻出这位风格奇诡的大人真正的意思呢?
砚台之内的墨汁泛起一阵轻微的涟漪,竟是赵恪率先抬笔,在宣纸之上落墨了!
那沙沙的书写声传入他人的耳朵里,顿时引得周围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一间号房之内,额头上的冷汗愈发密密匝匝。
他想到了什么?怎么会想到的这样快?
赵恪没有受到其他人的影响,落笔坚定地顺着自己的思路走。
他写的不是旁人想到的“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尊无二上”,也不是“二十曰弱,冠”,而是《论语》之中毫不起眼的一句:
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
这句话出自有若在同鲁哀公对话时,规劝其轻徭薄赋,对处于饥荒之中的百姓施以仁政。
鲁哀公并不愿意,出言反驳说抽取两成赋税尚且不够自己使用,若是只收取一成,便更加没有办法推行彻法。
胡广益在出下此题,用意便是要这些举子规劝当即陛下体察民情,轻徭薄赋。
赵恪敢如此肯定,是因为他知道,胡广益才情旷世,私下不屑于眼下科场之上实行的搭截之风。认为如此是牵强附会,故布疑阵,不过是庸人自扰,反而歪曲了圣人的本意。
故而,他不会选择在其他句子之中单单挑出一个“二”字来当作会试的题目。
那么,这篇有若与哀公的奏对,便成了论语之中唯一一个单独的“二”字,成为了这道题目唯一的解释。
可以想见,这次会试结束之后,必定会有许多举人根本没有领悟考官的意思,交出风马牛不相及的答卷,惨淡落榜。
可偏偏,胡广益的这个题目比起那真正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搭截题又高出了几筹,叫人无从指摘。
这位风头正劲的未来阁臣,思维与才学可见一斑。
赵恪在心中默默把胡广益的定位又提高了一截。埋头书写之间,扎实的功底让他运笔间行云流水,不见一丝停歇与滞涩。
等到笔下的一片千言策论终于完成,那每一个字都像是被注入了灵魂一般,个个显出一副铮铮之相,在端正整肃的管阁体中超脱而出,显出了自己的风骨。
可以说,单单从这一笔字,便可以看出这人的不凡之处。
让批阅到这张答卷的胡广益忍不住抚掌而叹,大赞本朝仕子后继有人。
等待十八位阅卷的官员夜以继日批阅完答卷,将其中最为优秀的几人呈送到胡广益面前,要他点出次序时,他几乎是在众人之中毫不犹豫地取中了赵恪作为头名,让这位素未谋面的后辈做了本次会试的会元。
可以想见,假使一切顺利,在不久的将来,他将见到一位少年天才。一如当年恩师徐阁老提拔自己一般,成为这位后辈的坐师。
有这等完美无缺的答卷在侧,众人自然无法对其提出异议。众望所归,这场会试的名次便就此定下,送入宫中呈报皇帝。
等到七日之后放榜的那一刻,报喜人吹吹打打了半个燕京城寻出这位贡士老爷,一众考官这才发现,此人竟是那差点迟到进不了贡院大门,还一身破破烂烂看起来清贫可怜的赵恪!
一瞬之间,无数燕京高门都在心中暗暗打起了小算盘。
赵小郎君长身玉立风姿皎然,连中五元的才学当世罕见,更何况,他还出身贫民,至今未婚,可不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乘龙快婿吗?
当世榜下招婿之风盛行,虽说还有那最后一关的殿试没过,可依照赵小郎君的天资被陛下取中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众人本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邀请赵恪前去宴饮的帖子更是如雪花一般,飞到了香坊之中。
让自诩见过大世面的小六应接不暇,耷拉着眉毛想不通自己怎么又被大掌柜和郎君安排上了这个棘手的活计。
于此同时,常瑛自然也没闲着,刨除日日难眠的顾虑之后,更是把十分心力都用在了铺子的经营之上。
常氏香坊之内每一旬推出的新品便有十几种,速度之快叫京中见多识广的权贵们都应接不暇。偏偏其调配得宜,个个放在别家甚至称得上是镇店之宝,在朱雀长街的常氏香坊之内,却不过是那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普普通通的一个。
香坊的掌柜寻到振灵香为陛下万寿节献礼的事情传出去之后,就连许多公侯之家的女眷都坐不住了,呼朋引伴地成了常家香坊的常客。
从前在夔州及周边州府开了数十家铺子,三年下来除去开支常瑛也仅仅攒下了一万两银子,买下这间铺子之后手中的银钱几乎用的一干二净。
可如今在燕京城中仅仅经营了两个月,今日再度盘账时,她手中竟然又有了一万两千两银子。一个月净赚六千两的暴利,让她深深地感受到了燕京城中的巨富之家何其多也,也愈发坚定了自己牢牢守住铺子的决心。
不论是同行千方百计的打压,还是权贵们想要来分一杯羹,都被她不动声色地给拦了回去,愣是凭借着自己的手腕让这些人没有讨到半分便宜。
碰了一鼻子灰的商户们回家,见常家小娘子年轻貌美,不免打起些歪主意。
女人嘛,大多吃软不吃硬,他们强取这摇钱树不行,不如把这小姑娘给自家儿子讨回来做媳妇?
眼珠咕噜咕噜转了一阵之后,不少人还真拿定了主意,私底下联系起媒人起来。恰逢常父常母担心女儿,千里迢迢终于从松阳赶到了燕京,她们便好似嗡嗡乱叫的苍蝇一般,一窝蜂地涌上前去,说是要替自家儿子求娶常家小娘子。
常父常母一心想着女儿与赵恪的安危处境,哪里有功夫理这些讨人厌的人?常瑛就更不用说,一颗心铺在铺子的经营上,就算有半分闲暇了分给了赵恪与家人,对这些人根本就没瞧上一眼。
这些人竟然也不气馁,三天两头便借机来寻常家人,看样子打着徐徐图之的主意。不过,忙着为赵恪准备殿试的常家人显然懒得理他们。
吴氏怜惜又疼爱地看着赵恪清减了不少的脸,对他在路上遭遇刺杀的事情心有余悸。
“赵家当年还有脸说与你同宗同族,如今看咱们松阳这一支即将发迹,既然对阿恪下此毒手!”
当日会试结束,常瑛第一次解开他的衣襟查探时,同样被他背上那狰狞延伸的刀疤气红了眼。
一路颠簸下来,这刀伤不过是勉强结痂,丑陋的痂痕一直从背上的蝴蝶骨一直延伸到腰窝,看起来分外可怖。
无需多说,她便能想到当时的情况有多么惊险。只要这伤口再深半寸,赵恪未必能够经得住这一路的奔波。
而今虽然经过精心治疗之后,他的气色好了不少。可常瑛向来是一个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的脾气,早把赵家恨毒了,只等着殿试结束,好生腾出手来收拾他们。
赵恪目光平静地握了握她的手告别,生死之间走过一遭之后眉目之间的气质愈发平和。仿佛一块经年温养的美玉,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就算金銮殿上的殿试终于开始,他与诸位贡士身着同样的绯色锦袍,依旧出众夺目,好似墨客画中人。
九龙宝座上的皇上含笑看了一眼今科的人才济济,满意地点了点头,依次问了前排的众人几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