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1 / 2)

皇帝威严的声音里略带感伤:“历代帝王但为身后事筹谋不够,难免为后代子孙留下祸患,动摇江山国本。朕最近总在想一件事情,如何将这江山安安稳稳交到储君手里。”他低头注视着地上跪着的两人,缓缓道:“独孤玉衡一心为国,想革除官场积弊,无奈犯了众怒,朕不得不将他拘禁入大牢。独孤默,你可曾怨过朕?”

“罪臣不敢!”

或许是自小受其父影响,独孤玉衡出事之后,独孤默对皇帝与朝廷乃至官场有说不出的失望,他自小读的圣贤之书,所识之人皆满嘴圣人之语,冠冕堂皇天下为公,可是当触及他们真正的利益,这些人竟无所不用其极,构陷他们父子无所不用其极。

回想起来,他父亲身上有一种难得的书生意气,哪怕深居牢房也不改初衷,不是忠于皇帝或者朝廷,而是真正的心系天下与百姓。

“不是不怨,而是不敢怨是吧?”皇帝轻叹道:“你还年轻,总以为世间之事非黑即白,还沾染了你父亲的一身习气,以为朝廷之中,只要是好事便能办成,却不想其中又有多少人在背后想尽了办法阻挠。”

殿外忽有小黄门来报:“陛下,定北侯世子在宫门外求见。”

皇帝了然一笑:“他倒来得很快,独孤默,你也是世子带进京的吧?不必着急否认,待朕来看看他来了如何辩解。”

帝王面色忽转冷硬,方才那点温情消失不见,连声音也无情似刀:“独孤默,你若是真想救你父亲一命,便与六皇子同往幽州,搜集定北侯不法之事的罪证来换取你父亲一命。”为了让他死心塌地的效命,难得补了一句:“若非朕见机得快,将你父亲下了大牢,恐怕他早已人头落地,不知命丧谁手了。”

那是独孤默头一次认识到,原来当一个国家运转起来,所有人都疯狂向着一个方向使力,就算是皇帝也难拗众人之意,这件事情有多么可怕。

而他与世子之间,被皇帝随意一句话,中间便隔起了天堑,心脏犹如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紧紧攥着,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李恪大喜过望,连忙扯着木木呆呆的独孤默让他一起叩头领旨——陛下的意思是不再追究他私逃回京之事,还不赶紧谢恩?

至于一同前往幽州,原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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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语进来之时,殿内唯有两名宦官与皇帝,她左右偷瞄了一眼,瞧不出什么异常,总共也没来宫里两回,况且每次皇帝身边都是一堆人,还真没有单独觐见过。

她跪下叩头,皇帝问:“夜色已深,不知道世子所为何来?”

金不语也不拐弯子,开口便道:“启奏陛下,微臣前来请罪,私带流放的犯人入京。”

被皇帝勒令藏在帘子后面的独孤默一听世子此言,顿时急的要出声,被李恪一把捂住了嘴巴。

六皇子自己忙揽责任为独孤默脱罪,轮到金不语前来请罪,他便不急不徐隔帘看戏,旁边还有看管他们的宦官小声道:“陛下有旨,令殿下与独孤公子禁言。”

他捂着独孤默的嘴巴点头:晓得啦,看戏就好!

只听得殿内皇帝明知故问:“哦,不知道世子带了何人入京?”

“微臣私自带了独孤默入京。”

“那他人呢?”

“独孤默被一帮黑衣人带走了,微臣大为震惊,我堂堂大渊国都,治安竟如此不好,青天白日便有人敢入室绑人,还请陛下严查!”

皇帝被气笑了:“世子,朕前两次见你,觉得你乖巧懂事,怎的这次开始撒谎了?那独孤默当真是你带进京的?”

一个两个都跳出来往自己身上揽罪,皇帝在朝堂上见多了官员相互攻讦甩锅,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这种不怕死的人了,没想到今日有幸一次跳出来三个,不由暗暗感慨,他到底是老了。

金不语反正是光棍一个,刚立了军功举国皆知,皇帝也不能现在就杀了她,当下并不推脱:“当真是微臣带进京的。”

“你父亲也知道?”

“不知道,微臣将他装在马车里带来的。”她视独孤默的罪名如无物,当着皇帝的面自陈心迹:“陛下是不知道独孤默对微臣有多重要!”

帘子后面的独孤默听到这句话,一颗心都提到了半空中,世子一向胡说八道惯了,生怕她犯了老毛病,可别把男扮女装之事抖搂出来。

六皇子原本就不喜欢独孤默维护金不语,没想到这位倒好,竟然在皇帝面前讲这么肉麻的话,什么“独孤默对他有多重要”的鬼话。

——谁信?

果然他亲爹也不见得信了世子的鬼话,饶有趣味的问:“世子说说,如何重要?”

金不语解释道:“自大渊定国,幽州便常年处于战火之中,老百姓求平安都难,何况识字?但这两年,微臣家姐和离在家,便开了个学堂,专收穷人家的孩子,而独孤默便是学堂的常驻先生,免费教孩子们读书。”

皇帝:“还有呢?”

金不语再接再厉:“陛下也知道,北狄可汗入京为俘,往后边关战事必将大幅减少,而幽州大营里许多文盲将士们,斗大的字儿都不识得一个,许多人都是睁眼瞎,连封像样的家书都不会写,忽然闲下来便要生事。若是往后需要裁军,陛下放心将这帮只懂得打打杀杀空有血气之勇而不知国家律法为何物的家伙们放归还乡?”

皇帝原本就有意分解定北侯的军权,但听世子言之有物,总算有几分感兴趣了:“你的意思是?”

金不语暗道有门,连忙再加把劲:“微臣虽然是武将,可也知道对于将士们来说,四海晏清解甲归田是平生之愿,陛下洪福齐天,能让将士们有生之年得以回归家乡与父母兄弟妻儿团圆是天下之幸。但军中之人多年杀伐,都是一帮杀神,总要给这帮人套上辔头吧?”

六皇子诧异的挑起了眉毛,还真没想到金不语当着皇帝的面还真说出了一朵花。

独孤默从未听她提起此事,但听得她说得头头是道,只当她筹谋良久,但此话暗合了皇帝心意,一颗心不由微微落地,听得她继续说。

金不语清亮的声音响彻大殿:“微臣有心在战事稍停之后在军中举行扫盲班,让独孤默充任先生教将士们识字,并且讲解《大渊律》,也好让他们熟悉律法之后有机会回乡过安份日子。陛下也知道微臣不学无术,幽州穷乡僻壤,找个像样的教书先生有多难,何况是如独孤默这般饱读书书又懂律法的人才,那可真是千军一得,一将难求。陛下说独孤默对微臣重不重要?”

皇帝:“……”

金不语小声提醒:“陛下——”您走神啦。

皇帝:“你难道不知道他是流放犯人?”

金不语:“先不论其人品性如何,但他满腹诗书总不是假的吧?”她笑道:“再说微臣有本事将他拿住。”

皇帝:“若是他不肯听从你的调遣呢?”

金不语适时展现了她作为一名武将的职业素养:“不听话按住打一顿就老实了!”

皇帝与六皇子皆以为她武人习气,大约这是军中整治刺儿头的惯例,皆露出一点笑意,唯独独孤默听得忍俊不禁,深知她这句话不过是玩笑,唇角微弯,一颗心落回了肚里。

皇帝不免要问:“你这个想法可有与定北侯商量过?”

若是定北侯也有些此意,愿意分散手中军权,他还有何可虑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