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默回京四年,经过最初团圆的欢喜,当独孤夫人张罗着为长子相亲之时,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抵制。
“父亲刚刚入阁,我也才从北境回来,京中之事都不熟悉,人事起伏早不似旧年,母亲慌慌张张结亲,难道就不怕结出祸事来?”
独孤夫人也觉得儿子言之有理,便不肯强逼他成亲,只等他在刑部任职,从一名小小的刑部主事一路爬上来,连破数件大案,先是做到了从五员的员外郎,接着是正五品的郎中,不过四年时间便成为刑部尚书田滨的左膀右臂,擢升为刑部侍郎,连刑部连年积累的旧案都破了不少。
长子一心忙于公务,且官运亨通,独孤夫人原本也该觉得高兴,但每次提起成亲之事便被他左推右挡,时间久了独孤夫人也瞧出一点门道,再三逼问:“你是不是在幽州有什么人了?”
京里高官子弟在外面养外室的也有,或者年少时曾钟情一人求而不得,心灰意冷之下误了婚事的也有,但更多的人都是在年龄到的时候听从父母之命成婚,不也相敬如宾。
独孤默每次听到母亲提起婚事便很抗拒:“母亲别瞎猜了,儿子只是想好好当官,过几年再说吧。”
“过几年过几年!再过几年你都多大年纪了?!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弟弟妹妹想吧?”
独孤默不为所动:“母亲不如先为弟弟跟妹妹相看,若是有合适的他们先成亲也行,儿子不反对。”
独孤夫人逼婚不成,私下询问独孤玉衡:“别是……别是默儿在幽州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京中权贵之家什么奇葩的事情没有,况且独孤默生的格外好,他又是曾被流放过的,却对婚姻格外排斥,由不得独孤夫人胡思乱想。
独孤玉衡多少猜出来一点,每次幽州有李恪递了折子上来,长子的耳朵恨不得拉长三尺,但每次听完幽州大营之事总不免露出失望之色——他心中记挂的不是幽州军,那便是曾在幽州军中之人。
“一个大男人,能经历什么不好的事情?”独孤阁老淡淡安抚焦虑的妻子,转头却将长子叫去书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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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独孤阁老在牢房里羁押三年之久,赵躬倒台牵藤扯蔓空出不少位置,他出阁之后趁此机会重新安排人手,与皇帝达成了暂时性的妥协,不再执著于雷厉风行的锐意改革,而是采用润物细无声的方法先稳住朝局,以图后续。
四年时间,皇帝日渐年老,皇太孙已长成十六七岁挺拔的少年,四皇子在朝中渐根深叶茂,六皇子远在幽州,其余皇子们也日渐长成,储君未立,朝中乱象丛生,独孤玉衡忙及朝中政事,每遇夫人与长子之间为了婚事冲突都和稀泥。
但眼见着稀泥越和越粘稠,严重影响家中和谐安定,只能出面解决此事。
长子踏进书房,独孤玉衡吩咐:“坐,说说吧怎么回事?”
这个儿子别的地方都好,克制内敛自律淡薄女色,读书的时候不用他操心便是京中令人侧目的存在,入仕之后也交了一份漂亮的答卷,唯独在面对终身大事上一意孤行的固执,不怪妻子忧虑,旁人在他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
独孤默坐在那里装傻:“儿子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忙于公务无心成家而已。”
“是无心成家,还是你母亲让你娶的并非你心仪之人?”
独孤默到底在官场历练不久,比起宦海沉浮的老父亲差了不少,眼中的错愕神情一闪而逝,复又归于平静:“父亲说笑了,儿子哪有什么心仪之人?”
独孤玉衡想起儿子在幽州的经历,唯一的答案近在眼前:“或者……是你心仪之人不方便嫁入独孤府?”
独孤默心中怦怦乱跳,还要维持波澜不惊的表情:“儿子不懂父亲的意思。”
“姜世子——”
独孤玉衡丢下三个字,瞬间便击溃了长子四平八稳的假象,他猛然抬起头:“父亲知道什么?”
“姜世子是女子,此乃秘闻。我儿是想问,为父为何知道吧?”资深政客独孤玉衡早不似旧年,空有一腔改革的热情,而是在朝局乱象之中学会了如何平衡各方并达成自己的目的。
在长子错愕的眼神之下,他缓缓解惑:“旧年姜世子上自辩折子的时候曾向陛下请罪,以女子之身一肩揽下所有罪责,那时为父恰在陛下身边,正好得知真相。陛下虽为姜世子保密,但为父当时却想,以姜世子之战绩足以震惊世人,我虽无缘得见姜世子之风采,但想来其人必然霁月光风,昂昂若丈夫,世间罕有。”
“父亲——”独孤默震惊到近乎失态。
独孤玉衡心中暗叹:果然如此!
长子自小目下无尘,却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栽了个大跟头,从云端跌落泥泞,被流放幽州,令他看清了京中虚名浮利,可也无形之中为他在择偶一事上增加了难度。
他对此感同身受:“我儿见过了高山大河的壮阔,岂会再被深谷小溪拦住去路?你与姜世子相处日久,若知道她是女儿身,哪里还会钟情京中后院养出来的闺秀?”
姜世子与京中高门闺秀不但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便是胸怀气度恐怕也是天差地别。
独孤默颓然垮下双肩,显出一种与他向来少年老成的持重不同的慌乱,甚至算得上求助:“她……她并不想成亲。”
当年离开幽州之时,两人尚言笑晏晏,然而自分别之后他写过无数封信,却得不到只言片语的回应,一颗心如同悬在半空中不得安生。
李恪写信告诉他,姜不语已远遁他乡,仿佛是决意要斩断过往侯府世子的枷锁,过一种普通人的生活,她自离开之后便未曾回过幽州,连回乡探望亲姐都不曾有过。
姜世子拿得起放得下,无论是爵位、战功、权势、还是男人,于她都是沿途偶尔路过的风景,观赏够了便可以毫无留恋的离开。
可是独孤默做不到,他在京中度日如年,身体被困于公事,心却早跟着她飞向远方,长夜难眠,辗转反侧。
独孤玉衡还从来没见过长子如此失态,若非他太过颓丧可怜,做父亲的差点要失声笑出来——你小子也有今日?
优秀的年轻人在世间闯荡总容易犯自大的毛病,独孤玉衡往日嫌弃长子不食人间烟火,不像别人家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为着自己爱慕的女郎朝思暮想,莽撞又可爱,总有些年轻人的朝气在身上。
他家的少年郎装了满脑子圣贤之书,眼神却有些瞎,看不见同龄小娘子们的可爱之处也就算了,竟还觉得对方委婉示好的行为有些蠢,果然眼高于顶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别家少年郎在感情里充其量跌个小水坑,都是些不足为虑的小欢喜小忧愁,迎风流泪对月饮酒,惆怅感叹一番拍拍身上的土,爬起来成亲生子入仕,过上按部就班的小日子。而他家长子直接掉进了深海湖泊,至今还在里面扑腾挣扎,不得要领。
独孤玉衡憋了一肚子的笑,还得维持慈父心肠,力求不露出一点幸灾乐祸的形迹,忧心忡忡的往儿子的伤口上撒盐:“你母亲催逼你成亲也是为你好,姜世子到底是不愿意成亲,还是……不愿意跟你成亲?”
独孤默脑子里“嗡”的一声,想起姜不语对于前朝阳城公主的推崇,也不知道是气他还是真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