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绝后?她不能生,别人还能生呢!这东宫的孩子,都是我的子女,都管我叫娘呢。”
简直胡搅蛮缠!章昺道:“不姓公孙,就是绝后。她活着,朝廷优容她,是君恩深重,自然而然的死去了,公孙昂绝嗣,那是天意。强给她配一个丈夫,这不是做人的道理。她如果身体康健,能繁衍子嗣,那是另说。她的身体,能活得到成年就是天赐了,如何成婚,担任主母之责?”
“不用她管家,她只要静养就可以了。至于后嗣,改个姓而已,也没有什么。”
“纪家的血脉,改姓公孙?外公答应吗?”
“还有‘还宗’一说呢!”
章昺叹息一声:“那位舅母的事情既然大家都不提连钟家也避讳谈及,想必是过去了,钟家未必就占理。眼前这一个,阿娘,不厚道呀。这事不妥!阿娘不要给朝廷添乱,也不要给纪家再添仇人了,她要出事,钟家会新仇旧恨一起算的。”他即便再不通人情世故,眼里只有君臣之道,也觉得太子妃这是一步臭棋。
“他们敢!”
章昺正正衣冠往外走:“阿娘,这事不妥,不要再提,更不要对阿爹提起啦。”
“站住!”太子妃站了起来,“我这是为了你好!”
章昺站住脚,回过头来,只觉得可笑:“您想让纪宪一娶公孙佳,与我何干?对了,这是外公的意思吗?还是舅舅的意思?”
“是我在想。”
章昺对着这位训斥了他二十多年的亲娘,终于发出了生平第一声讥讽的笑:“哈?那公孙家,想必也是不知道的?两头都不知道,您给他们配了?然后说是为了我?!儿子倒真的想要请教了,又不是我要娶她!”
太子妃深呼吸了一下,招招手:“你坐下。我来问你,公孙昂去后,朝廷里能数得上号的大将还有谁?是不是你舅舅?”
章昺想了一下:“纪宸是不错,不算公孙昂,他确实拔尖。此外还有张奇、王瑜、陈亚……”
太子妃也发出一声冷笑:“陈亚算个什么东西?看到公孙昂死了,就敢在丧礼上发狂大笑!他不是觉得,自己也是家奴出身,家奴出身的公孙昂死了,该轮到他出头了而已。论起本事来,哪个及你舅舅呢?”
“这跟纪宪一与公孙佳又有什么关系?公孙昂都死了!”
“公孙昂出身卑贱,可他确实没有打过败仗!军中都服他。当年,我们想让你四姨嫁给他,结果……罢了,不提这个。你就该明白,这二十年来,他确实是军中翘楚,你只看到京中那场丧礼,多少部将眼睛都要哭出血来了。却不知道,军中边将也是服他的。”
“他死了。您又何必代舅舅对他念念不忘?”
太子妃道:“闭嘴!听我说!你是没经过事的,你不知道,这兵马不是你掌了帅印就是你的了。兵士会逃跑,会哗变。做了主帅,是要他们归心的!否则就等着吃败仗吧!这些人,只服公孙昂的本事。你舅舅,只有他带过的那些人服他,旁人不肯服。他要想立得住,就得有一个办法,让这些人接纳他。联姻,是最好的办法!纪家接受了公孙佳,便与这些人有了一座桥。否则,你要将这些人一一替换、收伏,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多少时间。”
提到兵马这一段,章昺听着还真有点新鲜。他的老师们讲兵法、讲练兵、讲赏罚分明,唯独在“归心”上,老师们讲得并不透。
阿娘还是有些见识的,章昺想,口上却说:“舅舅可以慢慢来嘛,何必走捷径?况且,阿娘不是讲,男人操心宦仕,女人操心婚姻吗?您只管从婚姻来看这两个人,就不是很般配,这吃相未免难看了些。”
太子妃的脸黑了:“婚与宦是一体的,宦仕为了什么,婚姻就为了什么,都是为了家族的兴旺!”
“您为纪家确实操心了。”章昺嘲讽了一句。别人提婚姻也就罢了,太子妃一提婚姻,他就容易想起自己那个糟心的老婆也是太子妃给选的,也说合适的来着。
“我是为了你!你难道不需要一个自己信得过的将军吗?如果公孙昂还活着,这件事我绝不会提,他忠于你阿翁,你父亲,也不会反叛你。但是最能让你阿翁相信的奴才,他已经死了。你还能信谁?钟家?你怎么能将希望都寄托在他们的身上而不是信任自己的外公、舅舅?”
章昺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抿紧了嘴唇,仍然说:“公孙昂还没过周年,尸骨未寒就这么对他的遗孤,不妥。”
太子妃深吸一口气:“你以为,自从公孙昂了之后,所有人都在哀怜孤儿吗?不知道有多少人盘算着他的遗产半夜里睡不着觉,想着自己能接手这个遗孤,做梦都能笑醒呢!咱们看着她,她在纪家还能有善终,落到别人手里,咱们就可以开始算算她的死期了。这门婚事,对纪家,对她,很合适。”
谈兵权,章昺是有兴趣的,他想让母亲再多聊一聊这方面的事。太子妃关注的点却已经转回来了,她已经聊完了“兵权”,兵权很重要,所以要搞到手才安全。下面就该讨论怎么巩固兵权了。
太子妃再绕到“婚姻”上面,章昺本能地觉得不妥。章昺再次强调:“这不是该这个时候谈论的事情,且钟家也不会就同意的。”
太子妃道:“我是让你先知道这件事,以后如果说起来,你不要一味的附和钟家。再者,公孙佳自己不是说了么?这是公孙家的事,跟钟家,没关系。”
章昺从来不认为公孙佳一个女孩子能有那么大的主意,轻笑一声:“这话,阿娘也信?”
太子妃还真信:“反正,她姓公孙,不姓钟。从年宴开始,我就在看着她了。很懂道理,知道礼数,知道不僭越。该在什么地方就呆在什么地方,不像钟家那一家人那么骄横无礼。又懂得体贴,知道维系颜面。”
“四姨母也这么想吗?”
太子妃道:“她脾气也不好,我自认还制得住。她已是外嫁之女,虽是长辈,也没了管娘家事的道理!晚辈进门,斟茶认错,这事就得给我揭过去。”
“阿娘就这么笃定,能将这婚事办成?”章昺只觉得可笑,真的可笑,就算太子妃说的兵权之事有几分道理,就算公孙佳真的是一个文弱守礼的妇人。人家亲娘还活着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钟秀娥肯把女儿嫁进纪家才真是见了鬼了!
太子妃认真地说:“当年公孙昂娶妻的时候,你阿爹出面保的媒,钟家已经占了一次便宜了。他钟家这些年权势熏天,尾大不掉,得到的也足够多了。这次轮也轮到纪家了。”
“阿娘总是说纪家。”
太子妃严肃地说:“你还没有醒吗?没有纪家就没有你我,没有纪家撑腰,我的太子妃未必做得稳。没有你外公在那儿戳着,你的兄弟们没那么老实!你要是手里不抓着点实在的东西,就是将身家性命交到别人的手上,全看别人的良心了。良心这东西,可靠吗?我们是占着‘嫡长’二字,这两个字是哪里来的?你,是从我这里来的,我,是从纪家来了。明白了吗?他们不能倒!”
章昺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子妃追问一句:“明白了吗?”
章昺没有如往昔一般唯唯,说:“我会认真想的。阿娘,这件事您现在绝对不能再提!对谁都不行!否则……”
“我知道。我会让你舅舅先不要给你表弟议婚,多的话我当然不会说,我当然知道分寸。”
章昺点了点头,一揖到地,辞了出去。
~~~~~~~~~~~~~
章昺出了亲娘那儿,只觉得不可思议。朝廷上的事情他当然会考虑,也会考虑到自己的弟弟们越来越大了,尤其这些弟弟都不是同母,二弟看起来还越来越不是个东西。
朝臣们的支持他也在考虑,可是,这与太子妃想的完全是不一样的东西。他认为自己的一切基于礼法、基于朝政,绝不可能是因为一两桩婚事就能起作用的。一个男人,如果认为婚姻至关重要,那他就一定是个蠢货!将地位寄托在外公身上,简直可耻!
亲家反目的事还少吗?钟祥曾有过屠了亲家满门的光辉战绩。
第一次,章昺心里生出对亲生母亲的轻视。原来,你也没有那么高明!只是占着了“母亲”这个身份而已。
一座大山在他的心里崩塌了。
公孙佳要真是个心里有“公孙家”的人,我直接找她谈一谈,都比现在这样转一道手更可靠!她本是公孙昂的女儿,公孙昂原就是阿翁的家人,公孙父女的忠心应该是天生的,我直接将她拿在自己手里不好吗?非得交给纪家人来拿!
章昺翻了个白眼,旋踵转到了吴宫人的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