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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那只大碗,顾成卉只是稍稍为难了一会儿,就走神了。
这其实算是一个好现象罢?
孙氏一向自恃心计手段过人,平日从来都是把一张亲切慈和的面具挂在脸上,这种恶婆婆整儿媳似的手段,还真是头一回使出来。恐怕是连连失手,沉不住气了,才出了这么没有含金量的招数!
正想着,屋里传出一声催促:“——五丫头,药好了没有?好了就端进来!”一下就把她从走神里惊醒了过来。
“已煎好了,太太稍候。”顾成卉应了一声,从身上掏出一条帕子来,垫在碗上,再摸——虽然初时好些了,可还不过几息工夫,就连帕子都热起来。要说端着这么一只又沉又热的碗走回屋去,她还真没有信心不在半路上打了。
绿瓣见她果然被难住了,神色轻松地移开了目光。——不想却正好看见细辛随着乐妈妈从次间出来,正朝廊下走过来。她生怕顾成卉要叫细辛来端药,便急急走了两步,挡在细辛身前,冲她笑道:“细辛妹妹也来了。我方才正说呢,五小姐真是孝心可嘉,那么大一只碗,五小姐硬是要亲手端进屋里去……”
在乐妈妈和绿瓣二人的盯视之下,细辛却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似的,只面色严肃地应道:“我这就要替我家姑娘道一声不敢了——本是为人子女分内之事,孝心可嘉之类的话,是受之有愧的……”
她这一边还在说话,绿瓣就听身后哗哗一阵水响,却没有碗摔在地上的清脆声音。她心里一跳,急忙回头看去——
原来顾成卉趁她走开,把药又倒回了药锅里,用帕子垫着药锅的把手。在几人目光注视之下,悠悠哉哉地进屋去了。几息时间,又若无其事地走出来。拿了海碗和勺子,再一次进了屋。
那药锅下的火熄了都有一刻钟了。药汁也早倒空了,此时摸起来不过是有些偏热而已。
紧接着,屋里传来顾成卉轻松愉快的声音:“太太稍候片刻,等小五把药再倒回碗里,您就能喝药了。——嗳哟,太太可别这么说,这么来回地倒一下。药汁凉得快……小五怎么忍心您烫了嘴呢!”
屋里,孙氏瞧着她谨慎地只倒了小半碗药汁出来,冷冷笑了笑没再说话。
顾成卉倒好了药,把碗放在床边的案几上。刚要去搬一只小杌子来,就被孙氏拦住了:“我这人有个毛病,低头喝药就觉着不舒服,只有勺子从上边儿来,我喝了才好受。五丫头要是不累。就站着喂我罢?”说罢,她露出了一个亲切的笑来。
不想顾成卉愣了一下,笑得比她还甜:“太太有命,岂敢不从呢!”竟然就这么乖乖地站着,端起了碗。
她舀起一勺药汁。嘬起嘴唇,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一口气自然不足以吹凉了它,顾成卉就悄悄把舌尖抵在了口腔上腭,过了一会儿自觉差不多了,又呼地吹出一口气来。
离她不过咫尺之遥的孙氏,眼睁睁地看见随那一口气一块儿出来的,还有好几滴唾沫星子——一点儿都没浪费,全落在了那勺深褐色的药汁里,消失不见了。顾成卉好像什么也没看见,笑着把勺子递近了孙氏的嘴边,还道:“太太,药凉了不少了,您可以喝了……”
“还喝什么喝!你好歹也是一个大家小姐——你——”孙氏胸口一阵憋闷,也不知是气得还是被她恶心得,张口骂道:“没见你那唾沫都进去了吗!”
顾成卉一脸惊奇:“啊——我竟没有看见,太太别动气……”说罢,转身干脆利落地就把一勺子药倒进了窗边一盆花里。她回头笑道:“太太要是常生气,身子自然会不好。来,我重新喂您……”手上又舀起了一勺。
孙氏瞪大了眼看着,结果——几滴雪白的唾沫又一次毫无悬念地落进了药里。这一次不等她发火,顾成卉已经看见了,顿时一脸羞愧,口中不住地赔着不是,一回手依样把药淋在了花盆里。
如此几次三番下来,十勺热药里头,倒有五六勺是喂给了那盆君子兰。那君子兰不似孙氏一般挑挑拣拣,因此倒出来的一小碗药很快就空了——顾成卉端起药锅来,准备再倒一碗时,孙氏再也按捺不住对花儿的心疼了,那君子兰可是值十多两银子呢——疾声厉色地训起来:“……怎么也没想到,你行止竟这样粗俗……”
顾成卉赶忙往地上一跪,泪眼婆娑地连连认错。
孙氏越骂,越觉得自己吃了个哑巴亏——若是训得过了,等顾五回去了,四处跟人说:做小辈的侍奉汤药,吹凉时不慎吹出了一点口水,结果当家太太就这样暴跳如雷……这话无论谁听了,恐怕她都要落下个严苛的名声。再看看顾成卉一脸委屈,孙氏真是觉得没病头也疼了,太阳穴一阵阵地发胀,挥手道:“不必你了,你去叫绿瓣来——我让她伺候!”
顾成卉假模假样地坚持了几句,就把绿瓣唤了进来。
刚才屋里发生的事儿,在廊下站着的三个仆人早听得清清楚楚。绿瓣只觉舌头都发苦了,转身进了屋去服侍孙氏用药。顾成卉见她来了,自己老神在在地坐在一把圈椅上,倒了一杯茶,吃了一口这才笑道:“绿瓣姐姐,母亲不喜欢人坐着伺候,你得站起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