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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晚饭时候就开始下个不停的小雪,到夜里终于停了。通往二门的一路上白雪皑皑,在夜里反射着微光。
一串又一串的脚印在雪地上混在一起,踩踏出了无数细细的小径。这些乱七八糟的脚印,最终都汇集在了一处——垂花门前。
被召集来“送一送”乐妈妈的人,几乎全部是孙氏的嫡系部下——大厨房上的、库房上的,不管在哪儿,但凡是在正明居以外做事的管事妈妈们,都被顾成卉一声令下,全给拖过来了。
众人站在冷得刺骨的夜里,默默地等着今晚的主角儿——只有时不时地,才会响起几句不安的窃窃私语。
不远处的昏暗里,终于走来了一个拖着脚、步伐沉重的身影。
那人走近了几步,一下子顿住了脚。过了一会儿,手中的灯笼有些发颤似的,往上举了举,露出了乐妈妈一张连火光也映不出血色的脸。她瞪着眼睛,望着眼前六七个熟悉的妈妈,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眼睛迅速地充了血。
被她目光扫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乐妈妈是得了一个偷东西的罪名,被顾老爷赏了十板子赶出府的。这种时候,如果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谁会如此不识相,跑到垂花门来“送行”?
半响,才有一个人嗫嚅着道:“乐妈妈……其实、其实我们也……”
话音未落,一旁黑暗的树丛下就传来一声淡淡含着笑意的招呼:“哟,乐妈妈来了?不枉我和大家伙儿等了这么长时间。”
乐妈妈几乎是有些麻木地将灯笼转了过去。看见的是披了一身雪白狐裘,抱着手炉的顾成卉。她身后站着两个丫鬟,此时正沉默地望着乐妈妈。
死一样的沉默,压低了七八个送行人的脖子。——这些管事妈妈平时一个两个眼睛都生在了头顶上。此时竟乖乖地听了顾成卉的差遣,来干这种得罪人的事儿……乐妈妈只觉头脑一片混沌,哑声笑道:“好、好……杀鸡儆猴儿,你们这些猴儿可都学着了?”
她这么一说。有个人顿时有点儿忍不住了,小声咕哝了一句:“我们也不是——”话没说完,被旁边一个妈妈用力一拉,下半截儿话就吞回了肚子里去。
望着眼前目光闪烁的一群人,乐妈妈一时想问“你们应该都知道我没有偷东西罢?”,一时又觉得无趣——这些人,包括一边的五小姐,谁心里不清楚?可是清楚又能怎么样呢?
或许从一开始,招惹上五小姐就错了……乐妈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了垂花门。因为抖得厉害。手中灯笼的光也在不断微微颤着。她年纪大了。本指望能在顾家养老,不想到头来落得一个身败名裂不说,全副的家当。也只剩了背上那一只小小的包袱。
“乐妈妈慢走呀。天黑路滑,看着点儿!”顾成卉的声音轻轻柔柔。
一股铁锈味涌了上来——乐妈妈才刚一跨过了垂花门。当即“呜哇”一口,吐出了一大口血。
血液和着胃液倾吐在地上时,所发出的水溅声,在静夜里格外的响。
眼看着那盏风中残烛般摇曳的灯笼光芒逐渐地消失在了远处,一群管事妈妈里才有人轻声地问了一句:“……五小姐,我们能走了吗?”
“这话儿说的,你们与乐妈妈同侪一场,自愿自发地来送送她——如今乐妈妈都走了,你们还有什么不能走的?”顾成卉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身上的狐裘,见果然有几个迈出了步子,便笑道:“不过——”
那几人的步子顿时又凝住了。
“——乐妈妈和郑娘子的教训,众位也要引以为戒才好啊。”小小年纪的顾成卉,叹口气的样子简直是语重心长。“忍冬,半夏,咱们回罢。”
她才一走,这几个管事妈妈中间,马上便起了一阵阵小小的骚动。
郑娘子怎么了?虽说也是个太太的心腹,可那人一向油滑会来事的很,轻易谁都不肯得罪的,五小姐怎么偏挑了她下了手……
连最强硬的乐妈妈、最圆润的郑娘子,都没落着好——
那自己呢?真的还能等到太太重新上位的那一日吗?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了,便像是燎原的野火,扑也扑不灭。
顾成卉没有指望能在一朝一夕间便将孙氏的人马全都收服,只不过她几个手段下来,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很快,在早上回事的时候,就再没有敢仗着年纪大挑拣她不会做事的妈妈了。每人都低顺了眉眼,看上去与给孙氏回事时没有什么不同了。
相比顾成卉的激进,孙氏的不作为,只怕才更要令底下人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