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再次沉默下来。张宁拿起案上的毛笔,笔毫已经干了,他便放在舌头上舔了两下,走到早已贴好的白纸前,先画了长长的一条线,又在粗线的上画了几个圈。回头解释道:“方位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这条澧水,石门县在这里,沿河东面是澧州、西为慈利县。这些都不是重点……下面是常德府,有一卫兵马驻防;上面有九溪卫及两个千户所;慈利县沿澧水以西是永定卫。诸位说得很对,这地方不仅是块飞地,更是四面都有重兵。”
大伙顿时议论起来,张宁却淡定地说:“不过也不用慌,我做湖广巡按的时候见过这些卫所将士,大多不堪使用,只是胜在人多。而且,这些卫所不可能自发地协同出击,从四面围攻咱们,要协调各部,至少要经过都司,多半应该要先通过兵部任命主将,才有可能出现四面出兵的局面。所以咱们暂时不用担心陷入围困的危险。”
他回顾左右,踱了几步平静地说道:“太长远的事我便不多说了,眼下我有个目标……”他在永定卫的位置用力画了个大圈,回头道,“这里,将是我们的目标,无论如何也能拿下!”
众人纷纷抬头看着他的脸,韦斌忍不住说道:“永定卫应该是座卫城,屯兵数得有五六千?就算没那么多,两三千人恐怕能凑足,况且近左各地可能要去增援,这……”
“生死之地,拿不下所有人都会死!”张宁的口气忽然变冷,他的眼窝较深,目光一时间看起来无比坚定。“攻占石门县城很容易,我们也有办法榨取全县的资源,钱粮、劳力、原料,但惟独无法扩充兵员。因为上到官吏缙绅下到百姓流民,说到底都和咱们不是一路人,他们或许会为了保命忍受税收盘剥,但肯定不愿意为咱们拼命……辟邪教上下会不会被屠杀会不会被围剿,和百姓毫无关系;甚至我说是名正言顺的建文皇帝之子,他们也懒得质疑,因为和他们无关。”
在场的几个人没人反对,虽然那些官吏百姓都唯唯诺诺,但细想确实如张宁所说,人们没必要参与叛乱。实际上汉民只要有口饭吃,有生路,大部分都不愿意参与谋逆的。
“现在我们只有一百多兵,无论多精锐武器多优良,得不到可靠兵员补充就没法发展壮大。”张宁深吸一口气道,“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从建文余臣和辟邪教的势力中扩充兵员。咱们才是一路人,无论是不是要反抗,朝廷都不会给咱们生路,一定会想办法斩尽杀绝,以除后患。人们无路可走了,会怎样?要拿起武器,反抗、拼命!”
众人肃然而立。
张宁回头指着那张画着线条和圆圈的白纸道:“据我所知,辟邪教各坛分布最多的地方在永顺司、常德府、辰州府等地,各地交界处和山区最多。大概在这个位置……湖广西部区域,这片地方仿佛一个死地。往西是四川东部,有大量的土司宣慰司,山高林密地形险恶夷人密布,要粮没粮要人没人,什么资源都没有,却有大量受朝廷节制的少民武装;教众及余党活动的地方本身也缺乏资源,无法承担起一大股兵马的后勤,我们没法在本地起兵。”
“简而言之,现在我们面对的状况就是,有人的地方没钱、有钱的地方没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两种状况连接起来,打开西部向湖广中心扩张的通路,湖广鱼米之乡,各州县的产出完全可以养起一支较大的人马,这将是我们起事的本钱。”
“永定卫,就是一颗必须拔出的钉子!诸位现在明白为何我们要攻取此地了?不计代价、不择手段,必须拿下这座城。”张宁缓下一口气,最后淡淡说道,“在场的人都是咱们的核心人员,这是战略机密,各位决不能泄漏。今晚便安排下一步行动,侯坛主回到大胜寨之后尽快聚拢教众来到石门县;我会勒令县衙官吏负责打造出一批冷兵器,等侯坛主的人马到达后便发兵器训练,同时协助城防;到时候韦百户率左哨第一大队沿澧水南下,攻占慈利县,占领永定卫北面的据点,同时也可以得到更多的钱粮。诸位可有异议?”
侯茂拍了拍胸膛道:“我这条命是殿下救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韦斌抱拳道:“属下得令。”
张宁呼出一口气,“将士休整及换防等事,韦百户自行安排罢,今晚就早些歇了。”他轻轻挥了一下手,便转身看着墙上的白纸。
……
澧水下游的澧州城有个张宁的“亲戚”仍然无法安睡,他叫朱悦燿;华阳郡王,蜀献王的第二个儿子。蜀王的儿子怎会在湖广边陲?
永乐时蜀王的继承者长子死了,世孙年幼,朱悦燿就图谋夺嫡。不幸被蜀王发现了,蜀王就随便挑了个其它原因将二子朱悦燿打了一顿,想把他送到京师去治罪,但世孙求情才饶了他。后来蜀王薨掉了,朱悦燿想当蜀王就开始继续自己的“夺嫡大计”,诬陷世孙乱|伦、辱骂皇帝等罪。永乐帝便将他召到京师细问,不巧的是,还没问出结果永乐帝自己也挂掉了。仁宗即位,继续管这破事,很快就明白朱悦燿的奸计,便将他骂了一顿打发到武冈、后来又让他到了这澧州。
朱悦燿觉得自己挺倒霉,没当成蜀王被弄到这地方就罢了,还没住多久居然得知石门县城破,就在自家旁边,随时打过来,自然是寝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