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序站在门边,看着老曹这些年仿佛白了不少的头发,很久,才轻轻敲了一下门。
老曹听得敲门声,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下一瞬,他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陆知序和杜薇薇。
陆知序和杜薇薇高中时,一个是老曹钦定的学习委员,一个是他左膀右臂式的班长,都是和他再亲近不过的人。
她们俩毕业后,老曹也一直都和她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联系,只是电话联系终究比不得面对面交谈,他们到底已经快有十年没过见面了,所以老曹在看到她们的那个瞬间,还是愣了一下。
他抬手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眯起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哦”了一声,说:“这是知序和薇薇吧,都长这么大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说着老曹就站了起来,在休息室里找出两个一次性纸杯,给她们一人泡了一杯茶,喊她们坐。
陆知序顺着老曹的招呼静静坐在沙发上,冲他笑了一下,问:“今天学校里这么热闹,您怎么倒一个人在这儿躲清闲?”
陆知序看着老曹笑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是格外真诚的。
俨然就是一个小辈看长辈时该有的神情。
老曹看着面前这个陆知序愣了好一会儿,才把她同自己记忆里那个总是沉着脸,抑或面无表情的小姑娘联系在一起。
老曹记得,他第一次见陆知序,是在高一新生入学那天。
刚上高一的孩子基本都在十五六岁左右,算是半大的独立年纪,因此到他这里报名的学生怎么来的都有——
有被父母带着的,有自己一个人来的,也有一边来报名,还一边领着更小的弟弟妹妹,准备顺路陪他们去初中部也把名给报了的。
但陆知序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她是被她父母带来的,到最后却又是自己一个人办完的手续。
因为报名还没开始时,她的父母就吵了起来。
海城一中的报名日人很多,陆知序的父母衣着得体,吵架也不至于太厉害,他们只是在人群中拌了几句嘴,然后就开始了漫长的冷战。
老曹正想着开学第一天,不该让家长当着孩子的面吵架,刚准备说和两句,结果一直站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的陆知序就自己抬起了头,把手续给办完了。
那是他第一次注意到陆知序。
十来岁的,情绪虽然稳定、却很不正常的陆知序。
那天她的父母虽然没有当着她的面闹得难堪,但只要她有眼睛,就能看出这两个人离大打出手只差一步了。
陆知序那年才十几岁,但十几岁的陆知序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仿佛在看一出闹剧。
她没有给出任何该有的情绪反应,只是疲惫又厌倦地看着这两个人,神色既陌生又冰冷。
像是在看两个陌生人。
那一瞬间,老曹就意识到,陆知序这个人本身,恐怕不如她的中考成绩一般令人放心。
后来发生的一切果然如他所料。
高一的时候班里做心理普查测试,陆知序交上来的问卷中显示出了明显的孤僻倾向。
结果出来后,学校的心理疏导人员便想找陆知序聊一聊,被他给摁住了。
少年时的陆知序敏感又好强,要是真小题大做地给她做心理辅导,说不定还会加重她的心理负担。
辅导没做成,老曹便开始对陆知序进行了漫长的嘘寒问暖。
或许是他做得太明显,又或许是陆知序太敏锐,陆知序很快就意识到了他别样的关怀背后的原因。
于是陆知序开始努力在他面前里扮演一个积极向上的好孩子,乃至于学校后面再发心理问卷的时候,她干脆就不按自己真实的心理情况来填了。
他知道,陆知序是在回避问题,也是希望他放心。
但面对这种油盐不进的学生,老曹还是免不了生出一点疲惫来。
最后,他终于想,算了,只是个学生,在他手底下的时候他就付出十二分的精力关心她,等她毕业了,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老曹想得很好。
直到陆知序毕业后的某一天,他在S市的新闻报纸上看到了本市著名草根企业家陆宏明离婚的消息。
他当时只是觉得陆宏明这个名字眼熟,直到和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闲聊时他才想起来,这位陆宏明是陆知序的爸爸。
于是嘴上说着陆知序毕业后就跟他没关系了的曹兴民曹老师想了又想,最后还是给陆知序打了个电话。
那年陆知序刚上大一,接到他的电话后沉默了很久,最后也没说什么。
但从那以后,陆知序就开始常常给他发问候信息了。
教师节是万年不变的“祝曹老师教师节快乐”,新年的花样会多一点,有时是“祝平安喜乐”、有时是“祝万事如意”,还有时是“祝身体健康”。
偶尔有几年元旦的时候,他还能收到一些来自陆知序的礼物包裹。
这些礼物有时是几贴能缓解腰肌劳损的膏药,有时是陆知序不知道从哪个地方找来的,听说是很能润肺的果茶茶包,有时则是缓解脱发用的偏方药水。
东西都不贵,却十分实用,一看就是用了心挑的。
老曹教过很多学生,毕业后和他们始终保持联系的也不少。
但陆知序这么别扭的他还是头一次遇见。
每回陆知序只要给他送点什么,都必会附一条短信,说这是她随手买的,让他别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