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庭还想和云莱再多聊几句,那是那个时期,她唯一有倾诉欲望的一天,磁共振室的门又打开了,医生喊:“南庭。”
南庭坐着不动,医生又喊了一遍,她还是没听见一样动也不动,直到看见她病例本上名字的云莱提醒,“叫你呢。”
南庭才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司徒南,而是改了名字的南庭了,她明明都走到了磁共振室门口,又忽然转头说:“你不是没做完仪器就坏了吗,那是不是应该你先啊?”意思是,医生叫错名字了。
云莱一笑,“没关系,你先吧,我反正有一天的时间呢。”
南庭没再说什么,当磁共振室的门缓缓闭合,她躺上去,任由共振仪把自己送过去。
那不是南庭第一次做核磁共振,和南嘉清经历过车祸后,为了确认她没有受伤,司徒胜己曾安排她做过一系列的检查,当时她才十二岁,做核磁检查时并未感到害怕,还觉得只是躺上去,不痛不痒的很好。
可那一天,十九岁的南庭再次面对那台仪器,竟像是突发幽闭恐惧症一样,心都要跳出来似的惊慌不已,尤其当仪器开始工作,对她的大脑开始影像检查的那一刹那,她如同遭遇电击一样浑身抽搐了一下,更在下意识闭眼时,脑海里突然极速浮现过很多画面,她是想看清楚那些画面是什么的,可心却慌得让她忍不住爬起来要逃走。
医生在监控室里不悦地喊:“干什么呢?别动!”
南庭被喝住了,她控制自己躺着不动,可就在那短短的一两分钟里,她的心如同要炸开一样难受,不安,甚至于有一种叫做“拒绝”的情绪充斥了她整个大脑和胸臆。南庭不清楚自己是在拒绝什么,可她就是不想接受,不想接受那或许根本不属于她的东西。
在南庭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爆炸时,检查终于完成了,她下地时,腿软到一下子跪倒了。医生或许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莫名其妙的患者,扬声问:“有家属在外面吗?用不用让家属进来扶一下?”
南庭说不出话,她狼狈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云莱还在外面,见南庭脸色苍白,额头上还全是汗,她上前扶住她,“你没事吧?”
南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脑袋里像是在核磁共振仪开启的瞬间突然进驻了什么原本不存在的东西,拥挤不堪,混乱不堪,她挣开云莱地手,急切地想走出去,呼吸室外新鲜的空气。
“南庭?”桑桎在这时赶到,接过她的手,边轻声责备,“说了让你等我,偏偏不听。”边扶着她往外走。
云莱看着他们年轻的背影,微微地笑了。或许在她看来,桑桎是南庭喜欢的那个人,因为她读懂了桑桎眼里的爱。多好啊,她的翅膀就在她的身边,她想飞去哪里都可以,不像自己,被折断了另一半的翅膀,再也不能飞了。
一道低沉的男声在这时响起,“大嫂。”
云莱应声回头,就见盛远时疾步而来,“你怎么来了?”
盛远时走过来说:“我正好在a市,我妈说你住院了,我来看看……”
南庭隐隐觉得听见了盛远时的声音,可她当时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尤其她以为,不会那么巧,应该只是自己太想他,出现了幻觉,于是,就那么错过了当时恰好在a市寻找她的盛远时。
所以,是中途坏掉的核磁共振仪在某一频率的射频辐射下,共振吸收了云莱的记忆,重新开启后,通过外磁场作用把云莱的记忆进驻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除此之外,南庭很确定,有生之年,和云莱没有过医院以外的任何接触。至于她的不眠,应该是云莱一直在昏睡的缘故。
只可惜,在梦见齐迹坠机的情景后,南庭出于对这重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的恐惧,把云莱这个人和坠机梦一起,封存了起来。直到云莱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弱,刻意被南庭遗忘的这重记忆才开始有了复苏的迹象。
原来,自己选择管制职业,是云莱冥冥之中的指引,而通过这份职业的选择,南庭成为了更好的自己,然后再一次遇见了,她的七哥。这就是因果,这世间的所有,像是缘份,像是睡眠,没有什么是凭白无故的。
南庭醒过来时,先听见了盛远时的声音,“还没醒?”
然后是桑桎,他说:“你看呢?”
盛远时就急了,“这都三天三夜了!正常人谁会睡这么长时间不醒的?”
桑桎不急不缓地反驳道:“正常人谁会三五年都睡不着觉的?”
盛远时被噎了一下,他走过来,摸摸南庭的脸,安静了片刻,“总得想想办法吧?”
桑桎应该是有点烦了,他不悦地强调:“她只是睡着了!”
像是怕吵到南庭,盛远时刻意压低了音量说:“如果只是睡着,会叫不醒吗?你又不让医生用药,我也是不明白了。”
“你才明白几件事!”桑桎懒得和他解释,只是生气地反问:“你的意思是她睡过去了?”
盛远时有几秒没说话,南庭闭着眼睛都能想像,他生气又发作不得的样子,最后,她听见盛远时咬牙切齿地说:“等我下辈子当了医生,遇到你这种患者,一定让你自生自灭。”
“你当医生?”桑桎冷笑,“拭目以待。”
南庭感觉到盛远时把手伸进了被子里,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等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就见他垂眸盯着她的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南庭缓了缓,才缓缓发声:“云莱嫂子手术前,你是不是到医院看过她?”
盛远时倏地抬头,桑桎也闻声看过来。
南庭微微偏头对桑桎笑了下,才与盛远时对视,“你在核磁共振室外面找到她的,对吗?”
盛远时的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在消化她醒来的惊喜,又或者是在思考她的问题,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知道?”
南庭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时说:“你到的时候,我还没走远。”
第77章翅膀之末,脚步之初-08
根据云莱生前的意愿,她的骨灰撒到了齐迹撞机的海域,那里距离a市和g市都很远,远到所有人都要做专机才能过去,而且还要事先与军方协调。云莱本身是一位优秀的军航管制,更是烈士家属,这份遗愿,部队当然也是会尽所能达成,甚至为了给她送行,齐迹生前所在的海军航空部队还派出了直升机护卫。
那是一场高规格的葬礼,普通人必然是享受不到那样的待遇,可与鲜活的生命相比,如果可以选择,没有人愿意享受这份待遇。是齐正扬亲手撒的骨灰,低空飞行的直升机上,他对父母说:“以前你们都忙,连看个电影的时间都没有,这回好了,可以天天在一起了,不要吵架啊,我会笑话你们的,另外也别忘了,还有我这个儿子,就算我长大了,也是你们的小孩儿,要在天上看着我,那样,我才有努力的动力,要不我该偷懒不好好学习了。”
那天从抢救室出来后,齐正扬没有再哭,尽管他眼睛始终红着,至少没在人前掉眼泪,明明只有十六岁,却坚强得像个男子汉,长辈们欣慰的同时,也更加心疼。南庭从醒过来就一直陪在他身边,虽然目前在名份上,她并不是齐正扬什么亲人,但拥有云莱记忆的她,认为自己对于齐正扬是有责任的,如同母亲一样的责任。
由于要撒骨灰,直升机的舱门是开着的,齐正扬见南庭的脸被风吹得有点红,他边解自己的围巾边说:“姐你往里坐,别冻感冒了。”
南庭没有接围巾,给齐正扬重新围好后,她把带来的菊花瓣撒向大海,并对天上的云莱说:“谢谢你云莱嫂子,在我人生最迷茫,也是最艰难的时候对我说了那些话,没有那天的相遇,就没有今天的南庭。还记得我对你说过,我喜欢弹钢琴吗?你说得没错,即便不作为事业,当爱好也很好。云莱嫂子,我想告诉你,我找到了心甘情愿为之坚守的信念,我热爱我从事的职业,我为成为一名民航管制感到骄傲,我会尽我所能,引领‘飞鸟’归航。”
南庭看向驾驶舱,专心负责驾驶的盛远时,继续说:“或许是为了奖励我的努力吧,我等到了七哥,你是不是没有想到,那个我喜欢的人,你也认识。又或者是,你在沉睡中都看见了,因为我隐隐觉得,我们的记忆是相通的。”
南庭说着,揽住了齐正扬的肩膀,“正扬是大孩子了,不用我照顾什么,但我还是要向你保证,我会代你,”她看向齐正扬,“陪伴他成长。”
齐正扬并不懂南庭所说的记忆相通是什么意思,可从第一次在机场见到南庭,他就有种莫名的亲近感,觉得她像是自己的姐姐一样,结果,在年龄上确实只是姐姐辈份的她,和盛远时在一起了,那么,她顺理成章地成了长辈。所以,齐正扬无意拒绝她陪伴自己成长的用心,他更庆幸于,未来的小婶是自己在机场偶遇的小姐姐。
齐正扬面朝大海说:“爸爸妈妈,正扬又多了一个亲人,你们放心吧。”
盛远时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他驾驶着直升机,和南庭,和齐正扬一起,把齐迹与云莱铭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