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胡思乱想、眼珠子乱转之际,杨廷已经施施然走到她面前。
一阵极清浅的檀木香透过呼吸传了过来,苏令蛮抬头一看,这才发觉崔笃行不知何时出了军帐,面前是一张刀削斧凿的脸,毛孔细的没有一丝瑕疵。
“杨郎君……”
她跟鹌鹑似的垂下了脑袋,小可怜般:“此番阿蛮可是费尽了力气,可能将功抵过……不杀我了?”
一双瞳仁晶亮,如漂亮的琉璃珠。
杨廷半弯下身子,一丝长发半落下来,凑近:“你胆儿挺肥的,还怕死?”
“死谁不怕啊。”苏令蛮犟着脑袋:“这,这不是为了保证完成任务,免得事情出了纰漏,我这漂亮的脑袋保不住么?”
杨廷被她死不要脸的劲儿给逗得弯了弯嘴角,直起身来:“好,你不用死。”
目光落在她一边灰扑扑的胳膊上,那有一大块颜色比旁边深了许多,血腥味一阵一阵的散不去,看来是被钟辛谅伤了,他视若无睹般移开视线,挥挥手:
“下去吧。”
“我着人送你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杨廷:冷漠。
第46章黄粱一梦
许是杨廷松了口,那股子硬吊着的精神气便松了下来,苏令蛮揉了揉额头,只觉眼前有些模糊,身子不由晃了晃……
“二娘子!”
随着一声身子落地沉闷的钝响,绿萝蓦地现出身形,一把将落在地上的苏令蛮半搂在怀中,伸手探过,发觉其鼻息滚烫,喘息急促,一张脸白得几乎发青。
杨廷听见动静回转身来,发觉刚刚还神气活现的小娘子一下子蔫了,此时气若游丝地躺在卯一怀里,被灰扑扑的粗布麻衣一衬,更像个小可怜儿了。
他想起那胡搅蛮缠的麇谷居士,冷声道:“人如何了?”
绿萝抬起头,面上一丝急切跑了出来:“主公,苏二娘子情况恐怕不大好。”淋雨又受伤,这一整日急急忙忙匆匆奔命一般,便是个彪形大汉也扛不住。
“莫旌,去请军医!”杨廷又瞥了一眼,示意绿萝抱着苏令蛮将其放到军帐唯一一张塌上。
莫旌匆匆领命而去。
绿萝轻手轻脚地放下苏令蛮,拉过粗剌剌的一层被子帮她掖好,一抬头见杨廷目光如彻地扫来,心下一个咯噔,下意识便跪了下去:“卯一该死!”
一仆不侍二主。
杨廷面无表情,绿萝保持着额尖触地的姿势动也不敢动,军帐里气氛一时凝固住了。
油灯爆出“哔啵”的声响,苏令蛮含糊不清的呜咽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清晰可闻,躲在暗处的十几暗卫大气不敢出一声。
“这儿,大夫,就这儿!”账外一阵声音打断了账内的寂静。
莫旌扯着一个胡子拉杂的中年汉子跑了进来,背上还挎着一个藤箱:“主公,军医到了。”
这杜姓军医撒开莫旌的手,一眼也没见这账内诡异的气氛,瞅准了病人几步便跑到了榻前,身手之矫健比城中那些一步三摇的老大夫不知灵活多少。
“这……小娘子……”军营里哪来的小娘子?
杜军医也不是那没眼力见的,地上跪了一个小娘子,榻上还躺了一个小娘子,今夜兵马司变天,他睡得再死也起来了,眼见当中那郎君美则美矣,冷得没一丝活人气,便也不敢多嘴,只号了脉,查过舌苔、手心后,才起身拱了拱手,摇头叹气:“恕老夫无能为力。”
绿萝被吓了一跳,直起身道:“大夫何意?二娘子她……”
话还未完,眼眶便红了大半。
杨廷淡淡地扫了一眼,塌上苏二娘子眉峰紧蹙,呓语声声,整个人缩在深色的被褥下只露出一张惨白的圆盘子脸,乍一眼看去,悄生生可怜得紧。
他心道了声可惜。
杜军医连连挥手:“不不不,尔等误会,误会。杜某学艺不精,只能瞧些跌打损伤的小毛病,小娘子精细人儿,杜某可医不来。小娘子是既淋了雨受了风寒,导致邪风入体,又受了刀伤,这才高烧不止。”
“再者,这小娘子元气不足,另外……好似还有些其他药物所致,这杜某看不出来,若条件可行的话,最好能找之前看病的那位大夫来。”
绿萝此刻深深明白苏令蛮为何讨厌说话喜欢大喘气的人了。这一惊一乍,将这心吊得七上八下的,简直是耍人玩。
杜军医口中谦虚,但基本将苏令蛮情况推测得差不离。
她大病初愈便去了赏梅宴,元气本就未复,后来为了挣命又是淋雨又是挨刀,拼得很;此前也确实一直在泡麇谷居士配好的汤剂,若贸贸然施药,怕是会引起药物相克——
杜军医的谨慎极为妥当。
“之前的大夫?”杨廷沉吟了会方道:“卯一,你去将居士请来。”
绿萝不意自己竟轻飘飘地逃过了责罚,沉默地垂头施了一礼:“是,主公。”而后匆匆退下,打马便出了营,去寻麇谷居士了。
“可有冰水、棉帕?”杜军医在军帐内扫视了一圈,都没见着想寻之物,忍不住问莫旌。这帐子里也就这么个有点活人气,另外个简直是可以供奉在神坛的佛祖宗。
“井水可否?”莫旌挠了挠脑袋。
“也可。”春寒虽已过,井水却还是沁凉的,杜军医示范了下,便将帕子丢到了莫旌手中:“小娘子这烧来势汹汹,为今之计也只有用这笨办法维持一下了。”
说着,人已走到了帐门口。
莫旌手忙脚乱地接了住,只觉得手中的这半尺棉帕是那催命之物,嘴里直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