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咧。”谈江野痛快地应下。这些天他殚精竭虑地为公司寻求脱身之法,神经紧绷到了顶点,几乎没吃过一顿安心饭,睡过一个安心觉。此时能在林蒹旁边做点洗碗刷锅的日常活计只觉得身心放松,前些天的勾心斗角都像隔世的事了。
“刚才上楼的时候我看这边工人的状态不行。你已经跟他们说未来准备停掉这边的业务了吗?”谈江野刷完锅,边擦手边问。
“还没有,但是我现在主要在那边办公,就把他们留在老厂房估计感觉到了吧。你现在别担心这些问题,吃好了就去洗澡,早点收拾完早点休息。”林蒹在他背心上拍了一巴掌把人往卫生间推去。
谈江野注意到的事情她当然也看到了,新生产线和老板的办公地点一起搬走,这边顿时像被抛弃了一般,难免人心浮动。虽然这边人不多,但新工厂一个萝卜一个坑,还真安插不进去人。林蒹还没想好怎么安顿这些老员工,只能暂时维持现状。
谈江野洗澡的时候顺便刮了胡子,冲掉浮尘臭汗,想着林蒹在这,他还多打了一遍香皂。等洗完从卫生间出来,却见客厅没有林蒹的身影,倒是房间里逸出了淡淡的蚊香味。他到房间门口一看,只见林蒹正蹲在床边给自己点蚊香。
这场景他熟悉得很,在岑楼还没出现的时候,林蒹不知道给他点过多少次蚊香。那时候他只觉得是寻常小事,可现在在看到这一幕,心里却不禁涌起热流。
林蒹不知道他的心潮起伏,她点好蚊香拍拍手上的灰,站了起来:“先熏一熏,你把头发吹干了正好可以睡。”她话音刚落,就被谈江野结结实实地抱住了。
“你怎么这么好?”谈江野在她耳边喃呢,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恐惧叫他把她抱得紧紧的。身上还未散去的香皂味和洗发香波的香气被身体的热度蒸腾,毫不客气地撞进林蒹鼻腔,叫她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你又发什么神经?”林蒹挣扎不开,在他后背上锤了两拳。
这点力度在谈江野看了根本无关痛痒,他只管抱着人不放手,行为霸道,声音却像在撒娇。“再一会好不好?我好想你。”他在她耳边软语相求。
“你回老家到底碰到什么事了?”林蒹本能地觉得他情况不对。可谈江野也不跟她明说,翻来覆去只有一句“没事了,事情都过去了。”然后继续抱着她不放。
好一会,林蒹感觉到了肩膀上的湿意只得推了推他:“你头发把我衣服都弄湿了。”
谈江野这次听话地松开了她,乖乖弄干头发去了。
林蒹还想继续追问老家发生的事时,谈江野却抢先岔开了话题:“我洗澡的时候想了一下,你工厂那边产品不错,但是现在缺少一个有力的供销团队。现在酒香也怕巷子深,就跟卖消费品一样,还得有专门的团队把产品推销出去才行。”他说,“从两边厂抽调愿意搞销售的出来,剩下的补缺,人不就好安排了吗?宁市的事大头我都处理差不多了,等过了这一阵我来带这个团队。”
谈江野这番提议算是说到了林蒹心坎上。到目前为止,他们工厂的订单全靠她和谈江野跑,两个人又要管理公司,精力确实有限,是得找专人来做这个事。
“行,等你休息好了再聊。现在赶紧躺下睡觉,再有废话我抽你!”林蒹做出吓唬人的样子。谈江野笑着往床上一躺,闭眼挺尸。林蒹在旁边坐了一会,感觉到他呼吸沉了起来才下楼去巡视工厂。
而此时,坠入梦境中的谈江野却好像又回到了宁市的那些日子里。
他和林蒹在宁市出生,长大,所有亲人也都在那里,宁市本来是最让他有归属感的地方。可经历了这些天的折磨,在梦里回到宁市时,谈江野只觉得脑子里的那根弦又绷紧了。
刚在宁市注册公司时他想得很美好,老葛介绍的生意基本稳赚不赔,又赶上了市里招商引资的新政策,顺利拿到了扶持优惠。谈江野觉得只要他自己稳住,不盲目冒进,接下来肯定顺风顺水。
事情刚开始的发展也和他预计的一样,录像带销路很好,无论是仓库批发还是门面零售,营业额每月都在疯长。他看准了市场需求,又在华中跟西南增设分店,公司规模一年之内就翻了几番。但就在这时候,他也发现当地的地头蛇上门“打秋风”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他去找电子厂主动要求义务销售,就是为了挂靠国企,为自己寻求保护伞。
可没想到就在他求得了短时间的安宁,正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有远见的时候,问题却接踵而至。先是他们的录像带和游戏卡带被人举报说正品和假货混着卖,然后帮忙代销的卡拉ok设备又在运输中批量丢失。
谈江野着手追查以后发现录像带是仓库管理员监守自盗,以次充好,事情暴露后就卷款跑路。他还没能找到那人去向,却忽然被人告知他涉嫌侵吞国家财产,那些“丢失”的卡拉OK设备就是他示意手下员工偷偷藏匿的,现在那位员工良心发现出来指认他。
得知此事后,谈江野只觉得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有人在搞他!谈江野清楚地认识到。
他在国企长大,侵吞国家财产是个多重的罪名他太清楚了。在生意场上混了这些年,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陷阱。一步走错,等待他的一定是牢狱之灾。
知道自己被人陷害的那一刻,他特别希望林蒹就在旁边,她是他唯一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人。可是他又特别庆幸她不在,庆幸她只是他公司的一个注资的股东,万一他操作不当,至少不会连累到她。
那天晚上他想了好多,从回想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一直想到如果真被送进监狱了要怎么说服林蒹不要为了捞他去蹚浑水。想来想去,他发觉哪怕这些事真是他做的,依照林蒹护短的性格都不可能袖手旁观。如果她知道他是受人陷害,那她只怕会竭尽全力来帮他。可林蒹一个漂亮姑娘,万一……
谈江野不敢再往下想,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哪怕现在抛弃原则去“打点”关键人,哪怕低声下气做孙子跪着去求人家,也得在林蒹知道这些事之前把它们摆平了!
好在宁市毕竟是老家,谈江野回家以后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终于搞明白了自己挡了什么人的财路。找到了症结,他也真就任人把面皮往脚底踩,还献计献策,保证人家“清清白白”接手销售渠道。这才终于被放过一马,平安回到了盐港。
对了他已经回来了。在梦里,谈江野忽然意识到这点,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松了松。他感觉到有人在温柔地替他抚平眉间的褶皱,慢慢睁开了眼睛。
房间光线昏暗,夕阳的余晖从别处玻璃窗返照进房间,将替他抚平眉头的林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谈江野望着她,根本移不开目光。他回想起那些天打碎了脊梁,跟狗一样在人家脚底下讨生活的日子,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他张了张嘴,却发现睡了太久嗓子干涩到发不出声音。
“你做噩梦了吗?我在外面都听到你的喊声。”林蒹见他醒来,把手边的水杯递了过去。待谈江野坐起喝水时,她又问,“回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不说我就去问小陈了。”
第76章一言为定从前那个耿直又恣意的少年牵……
“肯定是太累了才说梦话,我叫得很吓人吗?”谈江野放下水杯。
又想岔开话题,林蒹不说话,只盯着他看。
把谈江野看得浑身发毛,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我胡子刮干净了吧?”说完见林蒹还紧盯着他,不由咽了口唾沫。“都跟你说了,我挡了人家财路,现在公司要破产了,我还不能在梦里叫两声啊?你就是去问小陈他也只知道这些。”
林蒹扫了眼他上下乱动的喉结,他只有紧张的时候开口前才会下意识地吞咽口水。她抱着胳膊往椅背上一靠:“你当我第一天开公司?你公司经营状况良好,一直在盈利,想弄成破产没那么容易。非要尽快破产一定得有个理由,比如经营上出现重大问题。”
“你既然没有跟我讨论用什么办法让公司破产,应该是已经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她说着顿了顿,“还是说,这个理由是别人‘帮’你找的?”
她话音刚落,谈江野瞳孔就张了一瞬。林蒹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方向。
他刚回来说公司准备破产把她吓了一跳,而后听他说了准备破产的原因,也觉得合情合理,就没有往下细想。可等到谈江野睡着后,她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认识这么多年,谈江野其实很少在她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跟别说撒娇了,可这次回来却连着抱着她撒了两回娇。
结合他透露的准备破产的原因,林蒹随便想了想就意识到谈江野在老家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她想过打电话给他父母打听一下情况,可想到他的父母兄姐都是普通的职工,从未见识过商海险恶,这些事他必然也不能跟家里讲,只要作罢。
可她不打电话,谈江野的妈妈却打电话到了公司。
那会谈江野刚睡着没多久。林蒹代他接了:“夏姨,他吃了饭在睡呢,您有什么事先跟我说,等醒了我再转告他。”
“睡了,那太好了,我没事就是看他到了没有。”他妈好似松了口气,“这破孩子,到了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
林蒹听着觉得不对,为什么听到谈江野在睡觉他妈会说“太好了”?她赶紧追问了两句,只听谈江野的妈妈连叹了两口气:“你是不知道,他这次回来以后一共也没在家住两天,偶尔回家又不吃饭又不睡觉,把自己搞得跟个鬼一样。我一问,他就说工作上的事说了我也不懂。我跟他爸只能干着急。你们年轻人说得上话,你帮着劝劝他,钱是赚不完的,再忙也得顾着身体。”
“夏姨你就放心吧,我会看着他的。”林蒹听完谈江野妈妈的讲述,心里已经有了谱。一定是有人给他使绊子,逼他就范。谈江野觉得事情憋屈才不愿意跟人说。
“我们从前工作上的事什么时候瞒过对方,你现在是要跟我见外了吗?”林蒹看出了谈江野眼底的抗拒,不由质问。
谈江野慌忙摇头。
“那你现在告诉我他们是怎么坑你的。”林蒹说,“我现在还没有转让股权,还是公司股东。公司出了什么经营问题我有知情权。而且你去跟葛叔说准备破产的事,他难道不会问你吗?还是说,你宁愿告诉葛叔都不想告诉我?我对你来说是‘别人’?”林蒹说着眼里故意流露出受伤的神情,说着还作势要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