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看到来查案的阿弦的时候,他忽然又羞愤起来,生恐自己的遭遇被世人知道,所以对阿弦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抵触感,还试图阻止。
按着岳青手背之时,鬼魂心中所念念不忘的,阿弦也看的清清楚楚。
定了定神,阿弦道:“你当然想不明白,其实我也想不明白。”
岳青不解。
阿弦同他对视片刻,忽问:“招县的那件事你可知道了?”
岳青道:“我听他们说起过。”
“他们”,自然不会是人类了。
岳青犹豫了一下:“他们说,那老夫人如今正在底下受苦。”
阿弦点头:“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有的人就算看见一只猫狗挨饿受冻,都会忍不住伸出援手,当然很难想象世间怎么会有这样心肠歹毒的人。严氏跟岳冧的所作所为你不懂,其实也不需要去懂,因为你跟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他们虽然看着像是人,实则阴暗歹毒,丧失人性,早就不能称之为人。”
岳青苦笑:“或许,但是,我曾那么喜欢、敬重……”
阿弦道:“你并没有错,错的是他们,恶的也是他们。”
岳青忽然欲哭:“十八子……我、我气不过,她竟不觉着自己有丝毫错……”
阿弦道:“他们会付出代价,活着的时候,是袁大人这样的人去惩罚他们,死了之后,就会像是欧老夫人那样……而你不必理会,你会有自己的路,跟他们全然不一样的路。”
岳青是鬼,鬼本没有泪,但是他的眼中却有些亮闪闪地。
许久,岳青缓缓地吁了口气,他摸摸头道:“我觉着好生轻快,我的头终于不疼了。”他慢慢站起身来,显得十分惊喜。
阿弦知道他心结已去,却也是时候该去他的路了。
阿弦轻声道:“希望你下辈子不会再遇见那些恶人,也望你的真心会有所归。”
岳青点头:“多谢你,十八子,我记住了。”他向着阿弦一笑,越过她往前而行,就像是前方有什么在指引他一样。
他的身上泛起淡淡的白光,慢慢地消失在阿弦眼前。
阿弦回头凝望,眼睛微红,唇边却有一抹欣慰的笑意。
然后她目光下移,脸上的笑仿佛腊月里的水滴,陡然凝结成冰。
就在正前方的阴影中,赫然站着的,却是那个曾跟阿弦照面过多次的残缺不全的恶鬼。
阿弦正是心神放松的时候,猛地受惊,下意识后退一步,便想离开。
可就在这一刻,那鬼魂却以极快地速度冲了上来,阿弦叫道:“你干什么……”
还未说完,阴风扑面,身上骤然冷却。
且说袁恕己因这一宗公案眼见将顺利完结,颇为得意,又看阿弦一声不吭就不见了,他本不想理会,低头看了会儿文书,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便索性放下公文,走出来透一口气。
正在闲看府衙景致,忽然间两个差人经过,且走且说道:“这十八子兴许是真的有些能为,不然大人如何把他调到身边儿呢?”
另一个道:“那招县的事儿闹得如此骇异,我未曾亲眼见到,不知如何,但是方才的情形我却是看的极清楚,那墙根儿下明明并没有什么,他却蹲在那里,对着那边喃喃说话,竟好似真的有……那什么一样,咦,怪吓人的。
袁恕己因站在树荫底下,那两人并未发现,且说且去了,袁恕己见他们走后,心念一动,便往外而去。
待出了府衙大门,果然看见斜对面的墙根下,阿弦对着“虚空”不知说些什么,顷刻她回头,似乎在目送人离开。
袁恕己本能地想笑,却又忍住,正心情复杂地凝视,却见阿弦脸色大变,好像看到什么极可怕的东西,往后退了出去。
袁恕己到底跟她相处的有段日子了,见状便往前几步,下了台阶:“小弦子!”拔腿往那边儿而去。
他的身形极快,瞬间便来至阿弦身旁,却见她已经站住双脚,立在原地,竟未动弹。
袁恕己松了口气:“你方才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我还以为你是……”
还未说完,袁恕己忽然感觉不对。
他垂眸细看阿弦:“小弦子……”
阿弦不答,只是低着头,双手垂在腰间,手指无序乱动,然后,她往前挪出一步。
袁恕己喉头一动,举手捉住她的肩头:“我跟你说话呢……”
阿弦才抬起头来,袁恕己发现她的目光呆滞,直直地盯着他,这种眼神,就仿佛是在看着一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袁恕己浑身冷彻,他猛地松开手:“你……不是小弦子?!”这一句话脱口而出,他才彻底醒悟,厉声道:“你是谁?”
阿弦一声不吭,转身便走,走路的姿势也大非平常。
袁恕己一把攥住她的手,她却反手一掌拍来,出招竟极凌厉。
袁恕己大吃一惊,正要打起精神再上,却见一匹马远远奔来,正是一名递送公文的差人,因看见刺史大人在此,便打马而来,相隔十几步便翻身下马,行礼道:“大人,豳州大营的公文……”
袁恕己哪里来得及理会这个:“走开!”
阿弦却低低道:“豳州大营……”一错眼的功夫,竟纵身往那来人扑了过去。
袁恕己不知她要如何,忙追了过去,只听她叫道:“苏柄临!”
袁恕己吓了一跳,阿弦的身法居然极快,越过那公差,奔到马儿跟前,手握缰绳,一个翻身便跳了上去,继而抖落缰绳,拨转马头。
这动作一气呵成,袁恕己亦看呆了。
他瞧过很多次阿弦上马下马,却没有一次如这样熟练,那种训练有素之态,就仿佛……是个不折不扣的军中之人。
忽然想到那句“苏柄临”,袁恕己虽不知到底发生什么,却也知道大事不妙,跟着往那处追了两步,毕竟人家骑马,哪里追的上,忙道:“备马,快些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