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人多,秦芳仪不过先走几步,周晟之后追来,就看不着她了。他只得沿着秦府的方向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
眼看秦府就在面前,他正准备入内问问佣人,却见秦宅侧面小巷内,蹲着个粉色人影,不是秦芳仪是谁?
她抱膝蹲着,长裙及地,脑袋埋在膝盖上,消瘦的肩膀轻轻耸动,不必说,又是在哭。
周晟站在巷子口看着她,心中寻不到人的烦躁渐渐散去,反倒有一股柔软酸涩袭来。
他叹了口气,慢慢靠近,温声道:“怎么哭了?”
秦芳仪听到动静,慌乱的擦着脸,不敢抬头,带着鼻音,磕磕巴巴道:“是、是沙子进眼睛里了。”
周晟在她身前蹲下,单膝触地,又问:“方才为什么跑?”
秦芳仪不答,纤细的手指被手帕绞得发白,“表哥怎么回来了?李、李小姐还在呢。”
周晟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她与自己对视,“不要管别人,告诉表哥,为什么哭?为什么跑?”
眼神慌张的游移着,秦芳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多的眼泪汹涌流下。
那些心思,那些见不得人的念想,怎么能被表哥知道?
但她心中又有另一个声音,或许……该叫他知道的,这样,他就会厌弃她,远离她,这样,心底再没有侥幸,才不会心生妄想。
周晟又叹了口气,不再追问,从胸前口袋掏出白手帕,替她擦眼泪,“好了,不想说就不说,别哭了。”
秦芳仪终于忍不住,哽咽道:“表哥,你别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
“这样也叫好么?”周晟低声问她,“傻丫头,表哥对你一点都不好,若好,你怎么会哭?”
“不是的……不是的……”秦芳仪忙摇头。
周晟不等她说完,又靠近了些,将人抱住,轻轻拍拍她纤瘦的脊背,“别哭了,表哥答应你,从今天开始,以后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对你更好,所以别哭了,好不好?”
秦芳仪僵硬地靠在他肩膀上,眼泪一时止不住,还在往下流,她几乎不能理解周晟话中的意思,愣愣问道:“为什么?”
周晟在她耳旁轻声道:“因为表哥想追求你,想要令你垂青,想跟你一起生活,行么?”
秦芳仪失声许久,突地一把将他推开。
周晟正觉得疑惑,从方才就一直不敢看他的人,却忽然与他对视。
似乎是为了判断他说的话是真是假,甚至是为了看清面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她的表哥,秦芳仪上上下下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后,突然捂着嘴咽呜出声,“表哥,你别骗我……我会当真的……真的会当真的……”
周晟只觉得一颗心被人揉了又揉,展开来皱巴巴的,沟沟壑壑里藏着的,全是既酸又涩的滋味,细细绵绵的心疼与怜惜充斥着整个心房,几乎要叫他喘不上气来。
他重新将人拥入怀中,哑声说道:“不骗你,骗你是小狗。以前是表哥不好,从此以后,表哥疼你,不会叫你受一点委屈。”
过了许久,直蹲得他腿都麻了,才听她不确定道:“不骗我?”
“不骗你。”
“会疼我?”
“疼你,最疼你,跟表哥回家吧。”
又过了一会儿,他察觉肩膀上的脑袋轻轻点了点,耳边传来一个细细的鼻音,“好。”
第66章小衣
俗话说:雨打黄梅头,四十五日无日头。
端午节的艳阳天过后,很快迎来持续不断的阴雨天气,从北方南下的空气,还有些冷飕飕的,前几天看龙舟,不少时髦摩登女郎已经换上无袖新式旗袍,这两天,又把中袖的翻出来了。
雨落滴答的梧桐窄巷里,打一把油纸伞,伞下曼妙女子笑靥如花。这倒成了江南独有的一番景象。
南方素来有五月霉的说法,连着下了多日的雨,空中的潮气几乎凝成实形,别说是家居被褥衣裳,就连人都快发霉了,眼见有一天不下雨,难得出了太阳,家家户户晒被子,扫房间,忙得不亦乐乎。
俞宛如叫人把萧安澜的书也都搬到阳台上,她怕佣人不小心,弄坏了书本,自己亲自一本本摊开来晾晒。
萧安澜的书,有许多是外文,俞宛如爱书,可看着上头整整齐齐的一列列洋文,自己却看不怎么懂,就像面对一场盛宴,手边却没有碗筷盘碟,根本无从下手,不由心如猫抓一般痒痒。
她极爱惜地抚过每一本书,将所有的褶皱压平,灰尘拭去,用帕子擦得干干净净。
忽然翻到一本厚如砖块的,书名叫《英汉模范词典》,她好奇拿起来翻了翻,竟是一本教人学洋文的书,立刻欣喜不已,晒完书后,就爱不释手地捧着了。
这阵子连续不断的下雨,地面湿滑,俞宛如身子重,不敢贸然出门。今天天好,萧安澜特地提前从工厂回来,打算带他媳妇儿出去透透气。
他上了楼,径自入房,在俞宛如身后站了半天,可见她却只顾着看书,一边看,一边在纸上记记写写,一点都没发觉,不由心中微酸,道:“媳妇儿,你捧着书,怎么比看见我还高兴呢?”
俞宛如这才察觉有人来了,忙转过头,笑盈盈与他分享自己的喜悦,“我今天整理你的书,瞧给我发现了什么?”
她献宝一般把《英汉模范词典》给萧安澜看,“等我把这一本读完,以后就能看你那些洋文书了。”
萧安澜瞥了瞥那书的厚度,若是别人说这句话,他必然嗤笑打击不断,可媳妇这么说了,他却相信她一定能够做到。
坐在沙发扶手上,把俞宛如写的那一个本子拿来看了看,萧安澜问道:“今天学了多少?”
俞宛如不好意思道:“我学得慢,大半天了,只学会三十来个词语,而且不会读。”
“不怕,等我空下来,教你读洋文。”萧安澜道,顿了顿,又说:“媳妇儿,等你学会了,有没有想过做些什么?”
俞宛如想了想,缓缓摇头,“我这阵子正在想,以后要做些什么呢?你看,小曼姐会写文章,安雅要继续读大学,芳仪会针线活,也是她的手艺,至于兰先生,更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大家似乎都有自己的规划,各自的目标,我却还迷迷糊糊,走一步看一步。”
听她语气似乎有些低落,萧安澜伸手环过她的肩膀,轻轻揽了一下,道:“媳妇儿,你是当局者迷。你想想看,这些年你看了那么多书,这不就是你的资本,你的底气?要我说,日后倒有一件事非常适合你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