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起窗,抱起这位眼眶鼻尖都犯了红的小娘子,在榻上坐下。
“若我没猜错,如今住在那的,应当是首辅凌叡的儿子,凌若梵。”
世家望族选址建族,极看重风水。
而卫氏的府邸,背山靠水,是整个青州风水最好的地方。
只不过那历经了不知多少代风雨的卫氏祖宅,早就在七年的大火里烧成了灰烬。如今建在上头的簇新府邸,再也不是姓卫。
霍珏低下头去寻姜黎的眼,黑沉沉的眸子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阿黎,我原名卫瑾,字昭明,是青州卫氏第一百八十三代子孙。”
姜黎眼睛里噙着泪珠子,认认真真地点头。
那日他同她说,青州是他的出生之地时,她就猜到了他是谁了。
他姓霍,阿姐姓卫,出身青州。
七年前,霍珏遍体鳞伤地出现在朱福大街,阿姐入了定国公府,成了“魏”姨娘。
再联想到二人那堪称举世无双的风华,除了青州卫氏,还能是谁?
朱福大街里的百姓其实鲜少会关心朝堂大事,大多都只关注眼前的小日子。可七年前的那桩谋逆案,便是连姜黎这样的总角小儿都听说过。
承平二十九年,太子谋逆,皇帝去世,边疆告急,皇权更迭。
那一年,不仅先太子府没了,连青州颇具盛名的卫氏一族与用兵如神的霍将军都没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能感同身受的。
姜黎这辈子最难过的事便是父亲病逝,而霍珏失去的不只是一个亲人,而是一整个家族惨死在他眼前,可他却无能为力。
姜黎便是想想都觉得心如刀割,更遑论是不足十岁的小霍珏了。那时的他该是如何的绝望,如何的悲痛?
也因此,从盛京到青州的这一路,只要霍珏不说,姜黎便不问。
怕她一问,就要勾起霍珏的伤心事。
眼下霍珏用如此云淡风轻的声音,同她说起这些过往,姜黎眼泪简直是要绷不住了。
她忍住泪,努力用雀跃的声音说道:“没事儿的,霍珏,日后等你当大官了,我陪你回来青州。然后,我会挣好多好多银子,将以前卫家的祖宅给买回来!”
姜黎不懂朝堂之事,自是不知晓方才霍珏嘴里的首辅凌叡就是害得他与阿姐家破人亡的人。
在她心里,那首辅的儿子迟迟早早都是要回去盛京的,到得那时,只要她有足够的银子,就能买回那府邸了。
霍珏瞧着姜黎那几乎被泪水淹没的眸子,也不说什么,只低下头,额头贴上她的,轻声道:“好。”
他与上辈子早已不一样,上辈子的霍珏走错了路,选择了复仇。这辈子,他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守护。
几乎在他额头碰上来的时刻,姜黎眼里的泪便兜不住,跟掉了线的珠子一样直直坠落。
霍珏微提眼,用唇轻轻接住那些泪珠,再细细密密地亲吻她湿润的眼,牢牢抱紧她,不带欲色地与她耳鬓厮磨。
本来以他的性子,他是不会在这样的时刻带姜黎来青州,用近乎残忍的方式,剖开他的过往给她看。
他到底舍不得阿黎伤心,只想她一直做那只日日都开怀的小喜鹊。
可那一日,当朱毓成寻上余秀娘时,他不知为何,竟想起上辈子齐昌林死前同他说的那番话。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大抵是知晓自个儿时日不多,齐昌林在大理寺狱里,同他说了不少话。
关于银月巷,关于余秀娘,关于他的初心。
“督公可曾有爱过人?可曾有过明明不舍却不得不将她推离自己身侧的时刻?”
“我常常在想,若是从一开始,我便同她坦白,而不是瞒着她,逼她同我和离。兴许如今我与她的结局会不一样。”
霍珏至今都记得齐昌林望着狱中那扇小窗的神情。
那一日的盛京天灰无光,衬得他那眉眼的死寂落寞如雪。
在他离开大理寺狱时,齐昌林对他重重磕头,对着他的背影平静道:“还望督公莫让她来为我收尸,下辈子齐某定当衔草结环,报答督公的恩情。”
霍珏因着他这话,步子微微滞了半瞬,漆黑的拂尘因着这一滞,在空中拉出一道弧。
齐昌林大抵不知,那时的霍督公也同他一样。
走错了路,做错了选择。他以为他是为她好,他以为他是在保护她。
却不知,他们的以为,从来就不是她们想要的。
第104章
酉时五刻,正当霍珏一行人穿城门而过之时,一名探子静悄悄离开了城门,往参议府去。
参议府里,凌若梵着一身白色织金锦服,手执一卷兵书,静静坐于书房,含笑听着幕僚汇报南邵的动静。
少倾,门外传来一道叩门声。
探子入内,拱手恭敬道:“大人,方才有一队酒商从外城而来。属下瞧着并无不妥,只不过如今是非常时刻,想着还是同大人禀告一声。”
凌若梵放下手上的兵书,英俊清朗的面庞扬起一丝儒雅的笑容,道:“你们既然知晓这几日是非常时刻,应该知晓该如何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