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了的李姐并不知晓,她爹看着她的手的时候,眼眶都红了。
他是知道他的姐儿有多护着她那双手的,即便是练箭和格斗的时候,也要带着她的皮手套,以免将手给磨出茧子了。
每次净手的时候,她都要用带有护肤效果的皂豆,然后抹上香脂。
一双小手被在她精心养护下,即便是在这干燥多风的赤木口,依旧保持得白白嫩嫩的,就像是凝脂似的。他平时握着的时候,都怕太过用力,会将她给捏坏了。
如今,却是因为做炸药包,仅仅一个晚上,就被麻绳给勒破了。一道道狰狞的血痕,横贯于柔嫩的掌心和指尖,触目惊心。
李霸有时也想过,把姐儿当男孩养,会不会有些过了?
然而此时此刻,当他看着姐儿手的时候,除了心疼,更是庆幸。
若不是他的姐儿强似男儿,如何能够如此轻易,就将百倍于他们的敌人逼退?
在这个硝燕巢幕上的边陲,还有什么比保住小命更重要的?
好好地活着,才是最大的幸福!
李霸将他的姐儿打横抱起,如同捧着一个稀世宝贝,一路小心翼翼地,将她送回了营房,细心地给她盖好了被子。
李姐这么一睡,便是一天一夜,待她再次睁开眼时,五百号人的营地里安静得诡异,竟是一点响动都没有,悄无声息。
李姐的心咯噔一下,随手抓过一件衣服,披在了身上,冲出了营房,屋外空荡荡的,平日里巡逻的士兵全不见了踪迹。
他们去哪儿了?
难道是到了换班的时刻?
李姐按捺住心中的疑惑,蹙着眉继续前行。然而越往前走,她的心越发往下沉去。
她发现,地上有不少血印,参杂在沙土之间,隐隐透出一个脚印的轮廓。
越接近营门,这样的血脚印就越多,脚尖全是向着军营内侧,不知是谁留下的。
她加快了脚步,来到了营门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本该守卫最严的营门,居然完全敞开着,连一个守护的人都没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敌人回来了,杀了一个回马枪?
她提着衣摆,一路小跑着,终于让她遇见了一个人。
但是这个人却是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人一身低级士兵的打扮,戎服上沾满了血迹,远远看去,就似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血人似的。
她匆忙跑了上去,紧紧地抓着那人的肩膀,指甲都快嵌入了他的肉中。
“将军怎么样了?他在哪里?”
往日沉着冷静的她,没有发觉,此刻她的声音竟是带着颤,透着难掩的慌乱与恐惧。
那人皱了皱眉,指向了远处,“都在棘城外。”
李姐立刻放开了他,朝外跑了出去,飞速翻过羊马城,涉过深壕,跨过木栅,穿过棘城,远远地瞧见她爹穿着铠甲,站在残骸中,一副中气十足的样子,指挥着手下干活。
她紧蹙的双眉,终于舒展开来,像个小兔子似的,跑到了她爹跟前,用小拳头捶了下他的胸口,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
“爹爹,你怎么带着所有人跑出来了,由着营门敞开着?多少也得留些人在营地看着呀。”
李霸呵呵一笑,甩锅道,“还不是那个军医给闹的,说什么尸体搁着容易发生疫情,最迟明日,就要放火烧尸。那么多的战利品,我一个人哪能收拾得过来,还得收割敌人的首级去领功。这不,只能将所有的弟兄,全部拉了出来。”
李姐瞪了他一眼,“姐儿还以为敌寇杀回来了,这心肝都要被您给吓出来了!”
刘安躬了躬身,道,“将军,这次请功,我们还是得匿着些数字,毕竟,我们才五百人,其中大半又是从各边调来的伤兵,数字多了,怕是没人信服,反而容易招惹是非。”
李霸频频点头,“说得有理!你看我们报多少数字合适?”
刘安伸出了三根手指,想了下,又收回了一根。
李霸挑了挑眉,“两千?”
刘安苦着脸,摇了摇头。
李姐的眉角跳了下,“不会是两百吧?”
“小主子聪明。”
李霸挠了挠头,“会不会太少了些?我们这次可是灭了近一万多敌兵的,领功的数字才那么点,不好向弟兄们交代啊!”
“不少啦!将军您算算,以五百人灭两百人,留下的全是尸体,已经是很不错的大胜仗了!而且,我们这边死伤的人也少了些,除了引爆陶罐炸炮的那几人,就没出现多少重伤的,上面能相信吗?”
李霸咬了咬唇,“还是老办法,你挑些忠厚可靠的,以牺牲报上去。人数多报些也无妨,反正姐儿这边的作坊要扩建,还要种植药田,缺不少人手。让他们除了军籍,给姐儿帮工。”
刘安点点头。
“至于将士这边的犒赏,咱们自个儿出,不能让兄弟们吃亏了。”
刘安像是含了黄连似的,眉头都皱成了一个疙瘩,“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
李霸叹了口气,“你也说了,照着实际的战功报上去,反而会招来祸害。这笔就当做是买命钱了,花钱买个心安。”
李姐点点头,“钱是赚不完的,以后有的是机会,刘叔,你就放宽心吧,有姐儿在,保证给你挣个宁夏首富回来!”
刘安看着李姐,脸上的愁容立刻淡去,“有小主子在,别说是宁夏首富,即便是大明首富也是做得的。不过树大招风,咱们还是低调些好。我已经用不同名义,购置了好些铺子。以后即便是开设分号,最好还是用不同的招牌,小心驶得万年船。”
“刘叔说得在理!”
大明开国第一首富沈万三,就是因为肥得流油,被朱元璋给宰了,充实了国库。
当初富甲江左,将所有身家送给沈万三的陆德源,反而避过了灾祸,寿终正寝。
可见,钱多了未必是件好事,财不外露还是很有道理的!
李姐甜甜地一笑,“以后咱们就闷声发大财!”
李霸揉了揉她的发顶,赞道,“姐儿真乖!”
由于要收割的人头缩减至两百枚,清理战场的工作量顿时减轻了不少,至日落时分便已提前完成。
李霸将小傅军医招了来,将余下的尸体一把火全给烧了。
火光连天,直窜云霄,即便是身处十里之外的作坊,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姜蔺自嘲地一笑,“人人都想多赚些军功,有多报的,有谎报的。想不到我们的第一战,却是要少报、瞒报。”
“你觉得可惜吗?”李姐问道。
姜蔺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有些荒谬罢了。”
沈钰沉声道,“这一战的胜利,全仰仗了陶罐炸炮,将敌军主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一下子就炸死了三四千人,士气全给我们打没了。战马也不受控制,慌不择路地逃窜时,相互冲撞踩踏,又死了数百人,胜得实数侥幸。下一次,他们可不会那么傻了,贸然深入我们的埋伏圈。”
李姐拍了拍沈钰的肩膀,“所以啊,自动引发的地雷和跳雷,还得尽快研发出来,到时候埋遍通往赤木口的各条要道,就连林子里也埋上些,让敌人永远也不敢踏入贺兰山一步。”
狗蛋挠了挠脑袋,“那以后,咱们岂不是赚不到军功了吗?”
“等以后啊,咱们将火铳改良好了,就学卫青和霍去病,主动出击,让那群小王子也尝尝被人追着跑的滋味。”
狗蛋幻想着那副场景,哈哈大笑起来。
相比之下,沈钰对于李姐画的大饼并不感冒,更多的是着眼于当下,“这一战,火药的库存消耗得差不多了,得加紧赶制。还有陶罐,我估算了下,至少得做上一千。等将战场清理完之后,将营门外的这片山坳全都埋上。”
“经过这一战,敌人不知何时还会再来咱们这儿。陶罐炸炮埋于土中,得对火绳做好防潮工作,别到关键时刻成了哑炮。”张平说道。
“火绳的连接方式,也可以改良一下,参照渔网进行布局,无论我们点燃其中的哪一坛,都能将四周的炸炮点燃,最终蔓延至全网。”李姐说道。
姜蔺双眼一亮,“如此一来,若是多派几人在四角点火,就能将炸炮的引爆速度加快不少。”
几人正说得起劲,就见狗蛋努了努鼻子,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
“你这是怎么啦?”李姐问道。
狗蛋搓了搓手,“小的闻到香味了,从不远处飘过来的。”
李姐笑了起来,“你这鼻子倒是灵敏。”
高升的眼睛都亮了,兴奋道,“主子,还真有好吃的呀?”
“走!一起去看看吧!”
劳逸也得相互结合嘛!
李姐带着一群人,去了新盖好的作坊。只见四个巨大的铁锅冒着热气,一个伙计拿着葫芦,舀了一瓢青稞倒入了锅中,又丢了一块羊脂进去,盖上了锅盖。
有意思的是,锅盖上还安着一个倒型的粗铁丝,套了细竹筒做把手。
一个伙计正握着把手,不停地转动着。
哗啦啦!
一阵爆裂声传来,青稞在铁锅中变成了一粒粒米花,不停地撞击着锅壁与锅盖。
待动静停歇后,伙计方才掀开了盖子。
高升趁机探头望了一眼,“这锅子好生奇怪,锅底居然是平的,锅盖下还连着一个三角形的铁丝。”
李姐挑了挑眉,“这锅子可是专门用来做爆米花的。”
高升的目光移到了另一个伙计的身上,只见他将爆好的青稞和米花,倒入了一个长约三尺的巨大木框中,拌上了粘稠的饴糖,用擀面杖擀平,看得他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你!你!你就是这么糟蹋我熬了几天的饴糖的?!”一个清亮的男声自门口传来,夹杂着掩饰不住的怒意。
李姐闻声望去,就见小傅军医不知何时到了,一张脸气得通红,指着她的手指都在发抖。
李姐将他的手按下来,赔着笑道,“还是学医的呢,小心急火攻心。”
“我已经在焚心了!”小傅军医气得跺了跺脚,“我说呢,整整一大缸子的秋饴糖,怎么一转眼全没了,原来被你用来做糕点了。这可是要入药的!”
李姐赔笑道,“药食同补,最后不还是得吃到肚子里吗?”
随着小傅军医赶到的老傅军医,捋了捋胡须,“饴糖性甘温,健脾开胃、消食化积而行不损元,确实适合作为食补之材。小主子别忘了给老夫也来上一斤。”
小傅军医顿时拉长了脸,“爷爷,您怎么也跟着他们瞎胡闹啊?”
李姐白了他一眼,“不就是挪用了你一缸秋饴糖吗?番薯已经在收割了,到时候再多做几缸,赔你便是了。”
“番薯?”这个小傅军医知道,还尝过味道,无论是色泽、大小、还是形状,都和米相差甚远,“这玩意儿能做饴糖吗?”
“怎么不能?你看,米能酿酒,番薯也能酿酒。米能熬饴糖,番薯自然也就能熬饴糖呀!”
李姐说得似乎有些道理,不过,小傅军医依旧双眉紧锁,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姜蔺的注意力,落在了另一个伙计身上,只见他舀了一瓢橙黄色的薄片,倒入了油锅之中。
那薄片瞬间膨胀起来,向上浮起,漂到了油面上,被一个比张开的手掌还大的竹笊篱捞了起来,撒上了盐和茱萸磨成的粉,放在一边沥干。
姜蔺好奇地取了一片,端详着,“无羡,这个是什么?也能吃吗?”
李姐对他眨了眨眼,“你想尝尝,我再告诉你。”
姜蔺放入口中,牙关刚合上,那薄片便裂成了数片,十分的脆,咬起来咔嚓直响。刚入口时,是茱萸的辛辣,回味又有些甘甜。
姜蔺猜到了几分,又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番薯吗?”
李姐点点头,“正是,味道还不错吧?”
姜蔺笑了笑,“岂止是不错。”
“我也尝尝!”高升伸出手,取了一片,哪知咬得太用力了,薯片碎成了好几瓣,不少掉到了地上,引得大家哄笑起来。
高升才没心思理会众人,舔了舔舌头,又取了一片,咔嚓咔嚓地嚼了了起来,“想不到番薯还能这么吃。”
“只可惜,油炸的放一会就回潮了,不好吃了,没法卖,只能我们自个儿享享口福了。”李姐取了一片,递给小傅军医,“别板着个脸,尝尝看好不好吃,就当是我给你赔罪了。”
“我不要赔罪,我要赔药材!”
“好好好!等我手上的这些吃食大卖了呀,我给你多进两斤药材。”
“两斤药材可不够。”
“那就两石。”
小傅军医这才消了气,取过她手中的薯片,尝了一口,不觉挑了挑眉。
李姐卖苦道,“我现在不是手头紧嘛,你看啊,之前靠着清露和胰子,好不容易刚赚了些。这才打了一仗,全给赔进去了。”
匿报军功的事虽是机密,但是小傅军医也不傻,他知道军功是以首级来计的,可是刘管事才运了两百个头颅去领功,便让他火化了战场,数额明显对不上。
但是军营那边,犒赏却是一分不少,只等着年后足额发放。
中间的差价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要由谁来填补?不用想,只有李姐了。
他虽然不知她的生意,究竟做得如何,但若要补上这个大窟窿,想必也是很紧张的。
单单是日常犒赏士兵的羊肉,军医所需的草药,便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若是换做旁人,即便坐拥金山银山,都不够她这么贴补的,也是难为她这么个小女娃了。
别人有个将军做爹,穿金戴银,活得无忧无虑的,她却要天天愁着如何赚钱补贴军费,还得倒腾火器。
前番敌寇来袭,她在膳堂同那些军妇一起捆扎火药包,将手掌都给磨破了,到现在还没好。
这么想着,他觉得不用同她计较那一缸饴糖了。
“我之前给你的养颜方子,你能用上吗?”小傅军医问道。
gu903();李姐点点头,“就是方法复杂了些,人手不足,来不及大批量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