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可没乱说。”玉书撇嘴,“就算裴公子长得一副君子模样,可咱们毕竟认识时日不长,姑娘这么信赖他,万一被他骗了怎么办?”
“再说了,方大夫也说姑娘手中的小册子是极为关键的证物,结果到了裴公子那,竟是一文不值,姑娘就不多想想其中缘由?”
刚刚才覆上耳尖的红意登时褪去,换上无尽寒凉。
冯小小抬眸,沉沉望住还在挑选衣裙的婢子,“玉书,你跟我说实话,我们院里的事,你跟方大哥说了多少!”
隔壁偏房的烛火熄了有好一会。
“爷。”送了温水进来的金羽压低声,毕恭毕敬道,“刚刚云羽传来消息,徐莹那边给王夫人送了不少好礼,说是要在明日,请她保一桩婚。”
偏端坐在桌前的郎君垂目,面上并无波澜。
冯姑娘纯善,这些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实在看不过眼。金羽一滞,又提醒道,“爷,明日冯姑娘恰巧要去王大人别院赴宴。”
他重重咬在恰巧二字。
修长的手指又翻过一页,裴衡止漫不经心道,“嗯,然后呢?”
第16章梦境重叠他越靠越近。
然后?
他哪里敢自作主张。金羽立在桌前噤声,偷偷瞥了瞥裴衡止摊在桌上的书本。
「为人者,当以善先,勿恶言.」字句易懂,正是大晋国学《策论》中的仁学篇。
到底是养在书香里的贵子,便是空闲,也仍记得读书修身。
金羽肃然,轻手轻脚退出正房,习惯性地翻上屋檐,春寒换做杨柳风,倒也不似过往那般煎熬。
只不过——
折在手里把玩的桃枝一顿,金羽方才恍然惊醒,呆呆看向还有光的正房。
拢下的窗纱,朦朦胧胧透出端坐君子,谪仙气。一卷书,一壶茶,一盏烛,雅致清冷。
没有半分心绪不宁,晏然自若。
要是他没记错,刚刚小侯爷那书,可是倒着放的!
金羽眼珠转了转,暗暗揣摩着,难不成,小侯爷是因为之前偏房里的低语?
也是,玉书咋呼,跟方云寒说漏了嘴。就连一向不说重话的冯姑娘,都生了气,好好将人训斥了一番。
不过木已成舟,也只能见招拆招。
既然小侯爷不愿再掺和明月案之外的事,他一个做属下的,也只能暗暗提点提点冯姑娘。
一轮月落乌云蔽,东升旭日朝露清。
昨夜已经认过错的婢子不敢再马虎,眼下还肿着,一大早就坐在游廊下,细心缝补着三年前的旧衣。
既是赴宴,理应穿得体面。可如今姑娘的衣裙都极为朴素,也就这件还能勉强拿得出手,虽不是时兴,也总算是锦缎裁制。
只是衣袖处绣花磨损,玉书手巧,走针穿线,没一会,只见旧梅新绽。
“姑娘。”将衣裙讨好地捧上,婢子垂着脑袋不似过往活泼。
“这件放回去吧。”
“嗳?”玉书愁眉苦脸,“姑娘,您是不是还在生奴婢的气。”
放下手中的书卷,冯小小转脸,入目便是婢子皱成一团的五官,苦巴巴的。伸手点在她的眉间,少女叹息地一笑,“事已至此,除了让你多长个记性,我生气又有何用?”
“那您.”
掌心轻轻拂过暗梅锦缎,三年前的春至新裳,转眼已是隔年旧衣。
拢起的眉心带愁,压住泛上心尖的唏嘘,冯小小抿唇,“我且问你,三年前我才多大,如今春来秋去,窗外枝丫都抽了几发,再穿上它,只怕袖短腰窄。”
不合身的衣裙,亦是不合礼数。
“啊?是奴婢疏忽。”
玉书懊恼,匆匆叠好旧衣,偷摸瞧了好几眼不慌不忙的冯小小,忍不住又问道,“那姑娘预备穿什么去赴宴?”
“喏,就这件。”起身转了个圈,素色衣裙洗得微微发白,就连腰身也宽松有余。
婢子一愣,“姑,姑娘。京都府尹怎么说也是正四品,咱们这样会不会被人看扁了去?”
“你想什么呢?”冯小小低笑,“难不成穿上时兴的锦缎衣裙,这些夫人就会高看我们一眼么?”
“玉书,布衣就是布衣。”乌黑的水眸弯弯,说得认真,“再者,这所谓宴会本就是冲着沈氏名头,我们不过是捎带罢了。王夫人要借沈氏之名,堵住他人之口。自是不会在穿着上刻意为难。”
将小册子好好收进怀里,冯小小看得通透,“这宴会,我们只需去即可。”
总归要借沈氏之名,昨日王夫人走后,她已经问过裴衡止。
想起那人隔窗而坐,唇边噙笑的模样。
冯小小心里一慌,连带着耳根又热了起来,顿了顿才叮嘱道,“今日,你可要记得,莫要再说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