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钱监在铸钱的过程中,有一名叫王水根的工匠失足掉进了铜水中,人当时就立刻在铜水中化没了,死无全尸。当时情景惨烈,被几十名工匠们同时亲眼目击,带来了不小的震惊。此后,户部钱监便渐渐闹起了闹鬼的传言。
最初一次是在王水根头七的那日,有人声称在夜间,就在王水根身亡的铜水炉旁,见到了王水根的身影,这之后陆续也有两名工匠目击了类似的状况。
一年前,钱监内曾有位工匠,在路过王水根身亡的铜水炉附近时,突然听到‘我死得好惨’的鬼叫声,便吓晕了过去,之后就辞工不干了。但这名工匠在回到老家不久后,就离奇身亡了。
半年前,又有一名工匠声称在夜里不仅听到了鬼叫,还在铜水炉附近看见了鬼影,他吓得尿了裤子,一路奔逃至钱监外。之后这名工匠就生了一场大病,人至今神智都不算清醒。他最怕人提鬼,还有王水根、钱监、铜水炉等等字眼,听了就会疯。
钱监主事金德才颇觉得此事邪门,曾请道士作法去超度王水根的亡灵,但结果并没什么效用。那之后,仍会有人偶尔在夜里听到鬼叫声,凄惨得喊着那句‘我死得好惨’,如今已有三五人因此被吓得得了离魂症,最后辞工不干了。
原本在夜间也会赶工炼制铜银的铸钱东所,如今天一到黑便会停工,就是为了避免闹鬼的事件再度发生。
孙荷对鬼的事情一直充满了好奇。
她十三岁的时候,她家东风镖局的同条街上,就有户人家曾喊说闹鬼。孙荷就跟着同龄孩子在夜里去人家房顶蹲守过,本来是为了长见识,瞧瞧鬼到底长什么样子,谁知道连守了半多月,没看到半个鬼影子,倒是抓了到这家女主人在夜半的时候偷偷与外男通奸。
去年,孙荷听说东京城西边,有个破败的城隍庙总是有鬼叫,她也去蹲守过,结果发现所谓的鬼叫其实就是风声。
“老大你说这世上真有鬼么?”孙荷问苏园。
“有啊,就算外面没鬼,人心里也有鬼,所以鬼一直都存在。”苏园道,“其实你已经看见了。”
“我才不好奇人心里的鬼,我要看外面的那种真鬼。我就纳闷了,为什么我每次追着他看,他都不来看我呢?”
越提起鬼,孙荷就越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抓一只鬼看看到底长什么样。特别是这次的案子,有那么多证人都说看见鬼了,而且清楚地听到鬼叫声了。孙荷觉得自己的血都在发热,她太想要一探究竟了。
奈何刚才包大人只把案子派给了展昭和白玉堂,没让她家老大也去参与户部丢银案的调查。
据说有此决定是有两方面的考量:一方面是因为户部钱监涉案的工匠和官员们皆为男人,查案时要涉及脱衣搜身,女子去不太方便。另一方面是包大人心疼她家老大前段时间过于辛苦,所以特意给她放了几天假休息。
可是没了老大出面,孙荷是没办法顺利去户部寻鬼的。她便试着游说苏园,也去户部查一查丢银案。
“不去。”苏园拒绝得干脆。
难得她可以休息,只打算吃吃喝喝,随意睡。
“去嘛,去嘛,老大难道就不好奇鬼长什么样子么?”孙荷不甘心地继续游说苏园。
“不好奇。”
苏园见孙荷还是不甘心地噘着嘴,半开玩笑地对她道。
“好奇心是会害死人的,没见户部有那么多人见鬼后又死又病又得失魂症?这种热闹最好不要随便去凑,若鬼真的出现了,说不定会了你我的命。”
“我们有桃木剑,可以一剑刺死它!”
孙荷说罢就跑回屋,从她行李里翻出一把表皮已经磨得光滑红亮的桃木剑。
一瞧这剑身的色泽便知有年头了,经常被摩挲和使用。换句话讲,这大概是一把‘法力无边’的桃木剑。
“这是我爹从一位德高望重的道长手中得到的赠礼,是自那道长的祖师辈就传下来的宝贝,非常厉害,世上绝没有第二把!”
孙荷郑重地将桃木剑双手奉上,呈给苏园。
“如今我就把这把宝贵桃木剑孝敬给老大,请老大带着我去杀鬼除魔!”
“你叫它什么?”苏园问。
“宝贵桃木剑,这是它的名字,是不是听起来就很贵?”孙荷嘿嘿笑问。
“贵就好,便宜的我不收。”苏园接过剑,在手里掂量了下,百年桃木制成,确实珍贵难得。
“老大,这下咱们应该不怕鬼了吧?能去户部查案捉鬼了么?”孙荷行贿赂之举后,便跃跃欲试地问。
苏园确实挺喜欢这把桃木剑,觉得这剑以后应该会大有用处。既然拿了报酬,自然要提供服务,苏园便答应了孙荷的要求。
“好,既然你这么想抓鬼,我便去和包大人请缨。”
“太好了!老大对我最好了!可是包大人会不会觉得我们女子不方面去那边查案,不答应我们?”孙荷兴奋之余,又有点忧心。
“只管抓鬼,别的咱们不管。”
……
包拯和公孙策正在书房内喝着茶,免不得就聊起当下刚接手的这桩案子。
丢银和闹鬼,这其中到底是真有鬼作祟,还是其中另有隐情?闹鬼一事又是否与丢银案相关?
公孙策:“鬼偷银子做什么,阳间物在阴间也不能花,即便这鬼就好阳间财物,也不该一次就只偷三五两。学生看丢银子这件事,肯定与鬼无关,属于人为。”
包拯点点头,他也和公孙策的想法一样。
“银子是近一个月才丢,而闹鬼的事已经有两年了。如果说闹鬼是为丢银子铺路,未免时间太长。况且这银子一次才丢三五两,为这点银子倒不至于闹那么大阵仗。”
公孙策更偏重认为闹鬼和丢银子两件事不相干的事,因户部查不到丢银的原因,便觉得事情玄乎,开是怪在了闹鬼的事儿上。
包拯应承:“但户部闹鬼一事,瞧着似乎有几分蹊跷。闹鬼传闻多半都言过其实,不过是听起来玄乎罢了,像户部钱监这般因闹鬼而伤了这么多人的倒是很少见。”
“确实蹊跷。”公孙策觉得比起丢银案,反而是闹鬼一事更耐人寻味。
俩人正讨论是否该再派人,对闹鬼一事做更深调查之时,苏园便来请缨了。
包拯忍不住笑起来,对公孙策道:“这徒儿怕是得了你的真传,能掐会算,来做及时雨了。”
公孙策也觉得很巧,对苏园道:“我与大人正商议,是否该派人查一查这鬼呢。”
“能为大人和师父解忧,是徒儿的荣幸。”苏园马上行礼,乖巧道。
包拯赞许苏园舍了休息来查案的勤奋,夸她恪尽职守鞠,敦本务实。
“虽不知这闹鬼一事的真相如何,但多做些防备总没错。”
包拯特意吩咐账房给苏园支银子,令其买些驱鬼之类的用物,若晚间调查时真遇到意外,可做应急之用。
“孙姑娘虽然会武,但你们两名女子到底不安全,我让白护卫和得空的时候,多照料你们。”公孙策补充一句。
苏园点了点头,心里则盘算着支出来的银子倒不用再买驱鬼之物了,什么都比不过那把桃木剑,钱就用来买肉吃便极好。
待苏园走后,包拯故意问公孙策:“为何选白护卫,展护卫不可么?”
“当然可以。”公孙策应承。
“那为何?”包拯见公孙策竟难得梯度糊弄,居然不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偏要问个清楚。
“白护卫更合适。”公孙策只得略答一下。
“那展护卫哪里不合适?”
“大人,您今日还有很多公务尚未处置完呢。”公孙策指了指桌案上他刚整理出来的半尺高文书。
“哪里不合适?”敢跟专门审案子的官员打马虎眼,包拯岂能饶他,偏要刨根问底了。
公孙策只得无奈承认,他是有那么点私心,觉得俩年轻人好像挺合适的,便想着有机会,就让他们二人多凑一起,撮合一下。
“好啊你,以公谋私。”
包拯的语气暂时辨不清是开玩笑还是认真。
主要因为他脸太黑,不笑不怒的时候,便不好分辨其真实情绪。
“学生这不过是小小地推波一下,有‘澜’才能助上,若压根就没有‘澜’的话,大家都规规矩矩查案,也没什么。”
公孙策怕包拯把事情想得太严肃和太严重,跟他认真解释自己这般用意的动机。
“苏丫头自小在开封府长大,也算是咱们开封府的闺女了。她无父无母,什么亲人都没有,身边就只有我们。大人刚还夸她敦本务实,一直为府衙兢兢业业做事,那我们如何能辜负了她?她如今年岁到了,若再没个人为她操心终身大事,实在有些凄凉,说不过去。”
公孙策太心疼苏园了,既选择做了她的师父,他自然是要如当父亲一般真心对待苏园,为她筹谋以后。
包拯沉吟了片刻后,问公孙策:“那白护卫合适么?性子烈了点,过于孤傲。”
公孙策愣了下,随即才反应过来,包拯这也正经考虑上苏园的终身大事了!他甚至还嫌白玉堂配不上苏园。幸而这话只有他俩私下说,这若是叫白玉堂听见了,不知会闹得何等天翻地覆。
“那大人莫非是中意展护卫?”公孙策试探问。
“展护卫年龄有点大,身上还有桃花债——”
公孙策懵了下,“桃花债?这事儿学生怎么不知道?”
“却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不过女方那边一厢情愿,就如嘉和县主那般。”包拯解释道。
“那这倒不稀奇了,毕竟南侠展昭声名烜赫武林。”公孙策客观地评价道,“他为人仗义,谦和有礼,仰慕者众多,实在情理之中。”
但仰慕者多,作为他的妻子便很容易招上惹嫉妒和麻烦,这确实是个‘缺点’。包大人在这方面的思虑,倒比他还要周全很多。
而白玉堂在这点上就十分占优势,因他是出了名的阴狠毒辣,江湖上便没人敢随便招惹他。纵然是有仰慕钦佩他之人,却也只能躲在暗处,万万不敢表在明面上。因为一旦表现出来了,很可能不仅不会得到白玉堂的青睐,还会惹来白玉堂的嫌弃,直接把人杀了。
所以说,这江湖上的人对白玉堂,畏怕者居多,钦佩者不少,但仰慕者却寥寥无几。
尤其要考虑到,苏园本就是个易招惹麻烦的体质。以前她的经历已经够苦了,公孙策不想苏园以后还要在麻烦中生活。
再有,公孙策早就观察过展昭对苏园的态度,完全兄长对妹妹的照顾,从无其它多余情分。反倒是白玉堂,很有戏的样子。
“也不能只着眼咱们府里的,再挑挑外头的。”包拯在脑海中把府里适龄的男青年都扒拉遍了,发现竟没一个让自己完全满意的,遂决定扩大范围。
傍晚,包拯就拿了一长串名单敲响了公孙策的门。
公孙策就坐在桌边,静听包拯细数名单上这些比较不错的子弟。
身高矮,划掉了。
相貌差,划掉了。
性子急躁,划掉了。
家中父母刁蛮,划掉了。
……
都不用等公孙策帮忙一起分析,讨论讨论,包拯就把最后一个名字划掉了。
都不合适,他觉得这些人都配不上苏园。
公孙策打量包拯那一脸嫌弃又挑剔的模样,忽然觉得他这个师父的‘父’做得完全没有包拯合格,包拯这才真正爱女过度的‘父亲’该有的表现。
“大人有没有想过,这些子弟都家世不俗,怕是很难会愿意选与一名在开封府当差的孤女成亲。”
虽然说这名单上的子弟们确实都有缺点,配不上苏园。但公孙策觉得包拯还是应该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不是单方面的选择,要双选。
“有本府作保,你我为她添置嫁妆,有何不可?”包拯告诉公孙策,他早做好这方面的考虑了,可以上书为苏园表功。
“可这些世家皆规矩大,她即便嫁进去,怕是也不会喜欢深宅大户里的束缚。”公孙策见包拯没懂他的意思,决定换个方向去游说。
包拯这才明白过来,“合着这选来选去,还真只有白护卫最合适?”
“这家世好的,规矩大。没家世的,多半又因没受教化,无品无德。能文武双全,有家世又不过分重规矩,且姿容双绝,能给予苏丫头最好尊重的,学生当前只看见白护卫一人。”
包拯沉思片刻后,不得不点了点头。却也不知为什么,挑了一圈之后,他突然发现白玉堂那点缺点也不算什么缺点了。他虽年少气盛,却也不过是因为太年少,多磨砺他几次,性子自然就会沉稳下来了。
看来是他一开始的要求过于苛刻了,只觉得苏园该配这世间最好最完美的男儿。
“最好的未必好,合适的才最好。”公孙策温温笑道。
“倒是本府草率了,”包拯反思自己,“叫公孙先生见笑了。”
公孙策摇了摇头,反倒对包拯表示钦佩和感谢,“所谓关心则乱,大人较之学生,对苏园关心更甚。学生看得出大人待她的真心,确如亲生女儿一般。”
包拯笑了下,拿起盘子里的一块福字饼干,半开玩笑对公孙策道:“毕竟吃人家的嘴短了。”
公孙策也拿了一块吃,也开玩笑道:“那我们就多吃点,多嘴短些,待她更好些。”
二人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
苏园趴在户部钱监的一处房顶上,闷声打了个喷嚏。
“老大着凉了?”孙荷纳闷地问,但她觉得今晚的天还挺热的。
“不是。”苏园的身体好得八百年都不会生一次病,“八成是有什么人念叨我。”
“那不知是谁在念叨?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孙荷随口叹毕,就送了一颗椒盐杏仁进嘴里,边吃边转着圆溜溜的眼珠儿四处看,就等着鬼出现。
“管他好事坏事的,到我这里都一样。”苏园伸了下懒腰,改为坐着,她则叼了一块猪肉脯在嘴里。
“明日咱们准备些卤鸡爪,一定要有骨头的那种,慢慢吃才磨时间。”苏园感慨罢了,又觉得该准备两个软垫,这房顶坐着有点硬。
“行,我准备。”孙荷刚干脆应承,忽然感觉有阵风来,接着就闻到了淡淡好闻的檀香味儿。
一包点心突然落在了孙荷面前。
孙荷下意识地用双手接住,仰头就见白玉堂立在前方,他姿容昳丽,肃肃如松下风,却叫人不敢多看。
孙荷发现他手里还提着一包点心,却是直接屈身递给了的苏园。
孙荷:“……”
待遇差别要不要这么大,给她就是用扔得!
不过,这光是收到锦毛鼠白玉堂送的一包点心,便足够她在江湖上吹一阵子了。可不是谁都能有她这待遇,她是借了老大的光才有的。
越这么想,孙荷越知足,并且觉得自己可了不起了。
“玉荷楼的点心?”苏园接来点心的时候,便借着月光看见到了纸包上写的玉荷楼三个大字,随之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荷叶清香味儿。
“嗯。”白玉堂应承。
这玉荷楼是京城近来新开的一家点心铺,却不知道为何,开业不过三日,就名冠京城了。苏园闻其名后,一直想去尝一尝,不巧近来刚好没时间。好容易她该有时间了,又跟孙荷过来抓鬼。
“听说它家的点心都跟‘荷’有关,每一样点心至少取材于荷叶、荷花、莲子或藕中的一种。我正好奇这种做法之下的点心,会有多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