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大喜,当时就以圣恩的名义,朝中的百官都赐下了一匣,同时荣枯挂单的报恩寺也赐下了几匣。
皇帝和李安然一样,他向来不怎么嘉奖、厚赐这些佛弟子,这样以皇帝的名义下圣旨赐物还是第一次,和那几匣石蜜一起被送到报恩寺的,还有皇帝御赐给荣枯的“师号”和紫袍。
在这里其实皇帝的态度已经相当明显了,他以佛抑佛的方面和李安然的想法是一致的,赐予荣枯一个胡僧罕见的荣耀,一方面是需要将这个人捧到一个皇家认证的高度,另一方面其实也是为了敲山震虎,打压汉地僧人的佛宗。
而荣枯自从上一次辩法会之后,来听他俗讲、僧讲的僧人和信众也越来越多,自己却坚决不收弟子,这倒是让报恩寺的僧人感到有些惊讶。
倒是顺义公的世子,现在做了墨务官的李惠常常前来拜访,李惠在担任了墨务官之后,顺义公便寻死觅活的不许他再提出家的事情,甚至给他买了两个年岁刚好的丫头塞进房里,希望他有了美妾便忘了出家的念头。
弄得李惠现在几乎连自己的房里都不去了,他又性格仁弱温和,他们一家子自从来了天京之后便是相依为命,真的把自己父亲气死了,李惠自己心里也过不去,只能就这样拖着。
只要得了空,便往报恩寺里来寻荣枯学佛。
荣枯知道他是真心想要出家,拜自己为师,但是奈何李惠现在一身尘缘,实在是不能出家,便劝说他在家也可修行,如果是真心,便不拘早晚。
李惠深以为意,便不再提出家的事情了。
先不提荣枯这边,皇帝亲自嘉奖,也算是给他在报恩寺的地位多加了一重保证。
栾雀从南边回来之后,待在自己家里闷了许久,才寻了个机会来拜访李安然。
他如今年已弱冠,皇帝打算给他寻个王妃,他愁眉苦脸了许久,又不知怎么拒绝自己耶耶的“好意”,最终还是找到了自己的长姐。
“嗯?想娶个自己喜欢的?”栾雀来的时候,天上正下着细细的雪珠,李安然办了个床榻在廊上,脚边上点上了碳炉,身下摊着秋猎得的虎皮,身上盖着西域那边进贡的毛毯,边上的几子上还热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蜜姜圆子,端的是赏雪饱暖两不误。
栾雀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巾子擦了擦身上的雪珠,又吃了一口糯米蜜姜圆子,胃里顿时暖和了,他道:“我不想盲婚哑嫁的。”
“天家皇子选妃,也不算盲婚哑嫁啊。”李安然笑着,看着满脸青涩的弟弟,“你跟耶耶说,喜欢谁家的姑娘,耶耶自然会考虑你的心思的。”
这么说着,她伸手拿起边上的蜜姜圆子,就着用姜熬的石蜜汁吃了一口软糯弹牙的糯米团子,满意地舒了一口气。
“我……弟弟就是不知道自己喜欢谁家的姑娘,才觉得头疼啊。”栾雀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
他的王妃不出所料,必定是在边关六镇出来的世家里选了,他是元后嫡出,身份略微次一等的公侯之女都没有可能选上。
“那可不行。”李安然笑着用食指敲了敲弟弟的额头,“人家姑娘也是宝贝一样在家里宠着的,哪里许你一个个的去和人家相处,试试喜不喜欢再讨论婚事的,人家清誉还要不要了?人家耶耶把你按在地上打呢。”
栾雀越发愁眉苦脸起来。
李安然二十六岁都没有出嫁,一方面是皇帝是在是太宠爱这个女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自身有可以抗旨不遵的资本,皇帝也不想在这些小事上惹这头自己亲手养大的小狮子不快,所以才能一拖再拖。
若是说皇帝这辈子有什么最遗憾的事情,那一定是李安然是女儿身,而不是嫡长子。
栾雀即使想和姐姐一样,他也没有拒绝皇帝给他安排婚事的资本。
这事情,李安然虽然理解他,但是也确实帮不了他——毕竟不是谁都有於菟的运气,自己心悦的人恰好就是皇帝属意的驸马人选——便道:“既然来了,你去江南,见识了什么好地方?都和姐姐说说。”
栾雀面上一红,嗫喏道:“我说了,姐姐不许生气。”他生的白净,又有些娃娃脸,脸红的时候就越发的孩子气。
李安然笑了:“你去什么地方了还能惹我生气。”
栾雀摸了摸鼻子:“淮河边,大卫相公带着我去的,还去花船上喝了酒。”
李安然面上神色不变,过了会才冷淡道:“哦,那儿啊,确实是男人的好地方。大卫相公是个文人,跑去那自然是自恃风雅。”
栾雀道:“姐姐生气了?”
“你去完,可有什么感受?”李安然吩咐边上的侍女又盛了一碗糯米圆子,一边吃一边垂着眼问栾雀。
“千里淮河,十步一船,五步一楼,丝竹靡靡,确实繁华。”栾雀顿了顿,又补充道,“那些花船、花楼里的女子,个个打扮的娇俏艳丽,受达官贵人,文人墨客追捧,大卫相公这一次去见的那位花魁,便是文采斐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哦。”李安然点了点头,“你见到了吗?”
“我当然是没有见到,大卫相公见到了,毕竟他是天京有名的才子,和小卫相公一大一小,并称双卫呢。”栾雀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她们挺可怜的。”
李安然眼睛也不抬,道:“有吃有穿,有人捧着,金灿灿的金饼子往口袋里流,哪里可怜了?”她出口凉薄,令人把握不透她的真实想法。
栾雀却没有管这些,自顾自道:“自幼离开父母,被人当做牛马一样挑选,学文识字,满腹的诗书只为待价而沽,这不是可怜是什么?”
李安然这才抬起眼来,挑起了眉毛:“你真的这么想?”
栾雀点头道:“我当然是这么想的。”他目光真诚,一双眼睛清澈干净,像是赤子一般。
李安然笑着摇了摇头:“那你有没有想过,怎么让她们变得不那么可怜?”
栾雀想了想,道:“若是我上奏,令这些地方关闭……”他说到这里,自己先摇了摇头,“不行,朝中除了长姐,不会有人同意的。”
一方面,这些地方每年会上缴相当数量的税收,另一方面,李安然将“乐户”移入良籍之后,原本造访官营的“乐户”的客人,也下沉到了“伎家”——伎可依然是贱籍,而且这一批人身份也比较敏感,刨除一部分因为天灾人祸被卖入这些地方的,其中大部分都是罪臣妻女。
皇帝早年采取李安然的奏疏,早年禁止良籍买卖入贱籍,收紧了这些私营“伎家”收买良家女子充作“伎”的口子,奈何上有政策,下游对策,千里淮河,依然繁华昌盛。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这份税收,同时禁止文人墨客造访这些地方,违者杖五十,身负官职者则官降三品。
这需要执政者拥有相当的魄力,以及下面的人力也能运转起来。
李安然看着抓耳挠腮的栾雀,浅笑道:“你能知道她们可怜,记得她们可怜就行了。别忘了就行。”
栾雀道:“我其实也不太理解那些出了名的文人墨客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地方,他们不会真的觉得这地方很风流吧?”
李安然哑然失笑:“是啊,他们就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这地方风流多情,吟诗作对,风花雪月,多美啊。说不定,手上有几个闲钱的,还能救一救风尘,满足一下他们的‘侠义心肠’呢。可我要是提出要废了这些地方,他们又要跳起来反对我了。”李安然歪了一下脑袋,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神情来,“你说可笑不可笑?”
“他们觉得自己风流多情,我觉得他们脏,比茅坑里的搅屎棍还脏。”
天京的世家公子们,狎伎成风,最爱在私宴上请上一两个花魁做令,为他们吟诗作赋做为点缀。
李安然当初提出“乐户”入良籍,最大的阻力也就是他们这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