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霏沉默了一会说道:“紫烟说得有道理,事实上你的这种观点和卫国的做法不谋而合,他认为匈奴与大汉敌对只是民族生存的需要,为了获取物质资料的手段,就象冬季往往是匈奴侵入大汉边关打草谷的高峰时期。这样做的原因是匈奴所处的地理环境造成的,春夏秋三季有丰茂的水草供牛羊食用,冬季一到天寒地冻,牛羊开始掉膘,遇到大寒天气,大批牛羊就会被冻死,人也面临寒冷的困扰,所以打草谷是匈奴冬季获得生存资料唯一有效的手段。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有二,一是无论大汉、还是匈奴物质资料的生产还处于低水平阶段,物质资料总量不够,二是汉匈之间商品流通被大汉朝廷明令禁止,许多生存必须的物资被官府垄断,匈奴无法通过正常的交易途径获取。所以解决汉匈之间的问题就得从这两个方面想办法,一是保证汉匈之间现有的商贸往来,所以发现了中月使向匈奴输送生活物资的通道,卫国并没有出手干预,只要中月使不再用这条商道运送军事物资,就保证绝不干涉运输物资到匈奴境内,即使是运输那些大汉政府严禁汉匈交易的商品。另一个办法是解决汉匈对立关系的根本办法,想方设法提高大汉生活物资的生产效率,生活物资的产量大幅度提高,才能让汉匈之间的贸易往来变得持续而长久,两者之间由于争夺生活资料的战争将变得毫无意义”。
“如果真是这样,汉匈之间就没有了发动战争的必要,可是这与中月使直接参与处置强取民女的恶徒又有什么关系?除了得到一个虚名,没有实际利益,禽婋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徐紫烟问道。
墨霏摇了摇头,看着紫烟说道:“你的这个问题可能只有禽婋才能回答,不过,有一个重要的信息不能忽视,两位禽婋都师承昆仑四圣,或许多少有点济世的觉悟。抛开国与国之间的立场不谈,只从人性的角度来看,强取民女这种事情可不是一句失德就能掩盖,其实是权力和金钱所支撑的社会等级关系的一种表现,田福他们为什么理直气壮,失德吗?站在他们的角度,不过是社会等级给予他们的一种福利,视为社会等级高层的一种权力,但在普通百姓眼里,这种立场站不住脚,表现为一种社会矛盾关系”。
“所以你认为中行月,或说中行月的总管统领并不认可这种基于社会等级关系的特权,才会认同、接受、甚至参与这种带着打破等级特权的处罚行动?”
“有这个可能,不过”,姬烟接过徐紫烟的话说道:“不过她可能判断有误,董偃是当今长公主刘嫖的面首不假,但是不是淫人妻女要看事实?史书上说董偃十三岁的时候到刘嫖府中,由刘嫖抚养长大,十八岁时被刘嫖宠幸,后经刘嫖推荐又受宠于刘彻,大汉天子有个特点,大多喜欢男女通吃,说不定董偃既是刘嫖的男宠,同时又是刘彻的男宠。董偃先后被长公主和皇帝宠爱,长安城中才有了董君之名,我想说的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成为年过五旬老妪的玩物,是幸事、还是悲哀不言而喻。更可悲的是,面对长公主和皇帝的宠爱他没有说不的权利。站在这个立场,董偃和那些被田福和豪强及官家子弟强抢的民女一样都是受害者,禽婋此举惩罚的不是施害者,而是受害者。所以她搞错了对象。”
一时间四人都沉默了,姬烟的话可不仅仅是惩罚错误那么简单,里面包含着实施惩戒的人的价值取向和善恶标准,如果标准错了,或是标准自然规避了拥有特权的人的行为不受善恶标准的评判,那么将惩戒施于受害者身上的情况就不会杜绝,甚至愈演愈烈,自然谈不上通过惩恶达到净化社会风气的目的,反而可能因为事实上强化了不正确的社会价值取向,加强了特权阶层的豁免权。这样的话,墨霏她们的惩恶行为无疑可能取得相反的结果。
四个人显然都想到了问题背后的逻辑,叹了口气沉思起来。她们想搞清楚这个问题,最好能找到一个解决问题的妥善办法,不是不知道最终是对、还是错。过了好一会,墨霏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我们无法以禽婋的立场做出评判,或许只有禽婋才明白为什么参与到我们想通过暴力手段增加某种具有犯罪行为需要支付的成本,从而减少此类事情发生的频率。也许她只是觉得中月使不能白背上这个惩恶的名声。细想起来咱们的出发点没有问题,但是由于不能控制情绪,做法有点草率。如果禽婋的出发点只是不能白背一个惩恶的名声,就显得更加草率。咱们左右不了她的行为,只能想想有没有更好的惩治损害百姓利益的办法,不是对待田福这种简单粗暴的惩罚,而是一种系统,一种成体系的机制,一种不管达官显贵,还是普通百姓一旦有了作恶的想法就会想到做恶可能承担的后果,才有可能达到惩恶扬善的目的”。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魏玥接过墨霏的话说道:“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会拿律法说事,但是最终破坏律法权威的还是他们,这种现象导致律法权威受到损害、惩戒机制被破坏。事实上统治集团只要带头维护律法权威,哪怕有一点点断臂求生的勇气,也不至于律法在统治集团内部成为一纸空文。但要解决这个问题,可不容易,甚至没有可能”。
“没错”,姬烟和徐紫烟附和道:“玥姐姐说的在理,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假如丞相田蚡对律法有敬畏之心,自然不会放任自己的侄子胡作非为,如果长安城中的官吏,包括城防营的官兵对律法有敬畏之心,也就不会顾忌丞相的面子包庇、甚至纵容田福等人的恶行,他们只要有所顾及,田福也到不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所以,咱们需要好好谋划一番,找到一种切实可行的方法”。
午时刚过,太阳将一片光辉洒向大地,田地里的麦苗已经有一尺多高,绿油油的象匍匐在大地上的一张绿色的毛毯。一辆牛车吱呀呀的压着官道上的车辙印向西而去。赶车的人正是山阳齐家的家主齐柘,车里坐着他的妹妹,身揣月光之门月魄的齐家掌门大小姐齐秦。他们与墨霏等人在长安分手后,驾着牛车赶往雍城已经走了四天,从行程上看傍晚就能赶到雍城。一路上看着关中沃野千里满目绿色,齐柘的心情一直不错,只是想起此行的目的,心里不免又有些忐忑。名义上齐家虽然掌管着月光之门,但是三百多年前月光之门的玉佩日魂随当时的齐家姑爷公孙诰一同丢失,使得拥有甲遁之用的月光之门成为有名无实的一块玉佩。
雄佩丢失至今已有三百多年,齐家一直不遗余力寻找那块日魂,但是始终难见其踪。如今延续了六百多年的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学术格局和文化繁盛已经走上了末路,手握大权的统治者意欲罢黜百家而独尊儒术,作为华夏七星唯一文宗的山阳齐家绝不允许华夏文化繁盛的局面被一纸诏令画上令人叹息的句号。齐柘想找到日魂,让月光之门不再有名无实,月光之门的甲遁之用不再只是传说,而是可以用来扭转大汉这个摧残多元文化格局的混蛋政策,同时扭转大汉统治者视王权为天道,视百姓为刍狗的政治观点,让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文化繁荣局面在华夏大地上永久的延续下去,才有可能让他们明白百姓才是他们手中权力的来源,应该敬仰的天道,。
心里虽然有了决断,但是齐柘明白,想要达到目的绝非易事,且不说那块三百多年不知去向的玉佩日魂,顶着华夏七星文宗的帽子,也被其他文化流派视为意见领袖的齐家,齐柘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有时候他甚至在想一群精通各家学说的人在文化繁荣局面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比不上一把手拿利剑的人。他曾经提议让齐家文武双全,结果不但遭到了齐家人的集体反对,也遭到了华夏七星其他家族的反对。当然反对他的提议并非毫无道理,早在公孙诰坠江,齐家从越王的围捕下逃出生天,为了保证齐家不再遭受灭门之忧,增加一道保险,华夏武道六星就开始承担起保护山阳齐家的责任。此时官道上虽然只有自己驾驶的一辆牛车,看起来一个小蟊贼就能要了他的性命,其实报出山阳齐家的名号就能震慑住绝大多数盗匪,即使遇到不知道山阳齐家大名,一心想发一笔横财的蠢贼,暗中保护山阳齐家的华夏武道六星中的绝顶高手自然会现身教训那些不开眼的家伙。
牛车走得很慢,慢得让齐柘感到身心俱疲。在武功留宿的时候,齐柘听到了人们开始议论大汉皇帝已经颁布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诏书,齐柘更加心急如焚,诏书已下,除了董氏儒术,其他学说的命运已然注定,要赶紧行动起来,即使什么也改变不了,但是努力就有希望,比什么也不做强得多。
太阳西沉的时候,齐柘终于看到了远处高大的城墙,正对官道的城楼在西沉的夕阳下像一幅剪影,齐柘越发不安。墨家有数万门徒,其中不乏身怀各种技能的墨者,如果墨家都找不到玉佩日魂,自己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也只能接受现实,接受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现实。
等到能看清楚城楼上像标枪一样站得笔直的城防官兵的时候,许多与官道相连的小道上赶来的人开始汇集到官道上,这是天亮后出城劳作,赶在天黑闭城前回城的人,这个时候通常是城防营官兵最忙碌的时候,尽管这些出城劳作的人天天进出城都成了熟面孔,但是没有一个官兵敢偷懒不去检查他们的传信。
齐柘的牛车跟在入城的人群中顺利的进了雍城,城中的一切和几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变化的只是几年前自己赶着比牛车快几倍的马车,如今马被官府征用,几十年不用的牛车又重新成为日常出行的交通工具,只是牛车太慢了,一天的路程三天才能赶到。
墨家大宅位于雍城东南部,进城后在第一个路口向南一拐,然后一直向南过两个路口,第三个路口向西路南就是墨家大宅,平时一到路口时就能听到学子们朗朗的读书声,这是学习墨学至少十年以上的学子才有资格到位于墨家宅院东侧的经堂继续深造。可是今天,牛车已经拐过了街角,还是没有听到读书声,经堂的大门紧闭。齐柘记得经堂大门上方的门匾上写着“经文济世”四个比小篆更为古老的金文大字。自从把总部从中原迁到雍城已经两百多年,四个金文大字一直悬挂在墨家经堂的门楣之上,大门两侧的柱子上还有两块竖匾,右侧写着:“众生平等天道爱己及人”,左侧写着“实用为本墨经造福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