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想象,人的世界应当是一望无际的原野,我在空旷的荒地上肆意地奔跑,却没能发现躯体性的死亡。”
几声清脆的碰撞声响起,酒液像变魔法一样变出各种颜色,使人无从得知哪一份才是它原本的样貌。然而,杯中酒落肚,苦辣辛酸,惟有饮者自知。
调酒师一头优雅性感的蓝发不知道何时起被紫色侵占一半,平添几分危险与神秘。蓝妖姬似笑非笑,她在上夜待了二十年了,“到底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包厢里的男人一时不察,污浊脏了一身,毕君落眼中明暗交错,问:“主上是否,有哪怕一秒,信任过毕家?”
繁杂的,被电子设备扭曲了的歌声,时大时小却不知疲倦地播放着。毕胜楠将碎片捡起,蹲在地上,认真细致地用纸巾帮他擦拭。
“小楠,别擦了。”
“脏……”
毕君落拉她,没拉动,自嘲般笑着道:“毕家,早就被上夜染脏了。”他看向一言不发的那位,笑得更大声了,“主上!主上!毕家跟了主上将近七年!”
听到这话,端坐高台的看客方堪堪来了点兴致。他低头抿了一口,这茶,淡了,“常说人走茶凉,茶淡,是否能称为人疏?”
“主上神通广大,应当比我们更清楚才是。”毕君落不知何时已神色无恙,仿佛从未笑过般不咸不淡应道。
“我是人,又哪能真的神通广大?”话落,兜兜转转,终究不信毕家。
气氛冷凝,袅袅茶香四溢,毕君落状似平静离场,只有垂眸时一闪而过的痛楚。毕胜楠慢悠悠地重新站起来,看着毕君落的背影,轻声说:“主上这第二杯茶,倒是浓淡相宜。”
见他不接话,毕胜楠叹口气,自斟自饮起来,“在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毕家在上夜只能当个棋子被任意摆弄,想要明哲保身,只能中立,不偏不倚,谁也不信。”
茶叶沉底,带着涩意,她面不改色吞咽,又斟了一杯,愈发涩喉。“我哥是最支持中立的,连带着我亦然,克己守礼,循规蹈矩。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六年前,一个在其中失去了所有一切的人居然提出要再冒险一次。他明知道站队后,一旦输了,赌上的将会是毕家上上下下57条人命的情况下,还是自顾自地在祠堂里跪了一天又一天。顶着最亲近之人们的不情愿和愤怒,跪到哪怕直到今天腿也是半残废的一个人,依旧执拗地选择了追随你。”
又一杯,难以下咽,女生依旧饮下,一声不吭。
“我哥最疼我,可我求了我哥好久,冰天雪地,我们相拥而泣。我哥从未舍得让我妥协,可我心疼,疼的快死了,于是我陪他跪下,他还是没改变主意。我恨你,每晚每晚做噩梦,都是那一天,我哥用他的体温圈养我,我恨我自己,逃避着蜷缩温暖的壳。”泪水落入杯底,清脆一声响,恍若无觉般喝下,心溺入海底。
“主上,我知道,所有你的追随者都知道。你的处境举步维艰,你不信我们,你甚至不会把你的任何计划跟我们说,哪怕是再无足轻重的一个,但,”毕胜楠抬眼,一片坚定,掷地有声道:“毕家,只要我哥还活着一天一小时一秒,对主上便绝无二心!”
最后一杯空,人走,添水,又是一壶新茶。看客从高台走下,亦为盘中棋,新茶缓缓流出,涩意蔓延后回甘。心却始终冰冷,没有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