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一趟寒山寺的工夫,此时已过午时了,甄仕远的奏折也已经送往皇城之中。对上甄仕远望来的眼神,乔苒将寒山寺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才道:“那位怀玖大师的意思是徐十小姐的事与他们无关,我等不用再在崔家身上下功夫了。眼下事情已经够乱了,以防平庄腿脚好了进来插一脚乱了局,请大人寻个大夫看着他,莫要让他在我们查清徐十小姐的事情之前搅和进来。”
甄仕远“嗯”了一声,当即招手唤来人吩咐了下去,只是即便暂时排除了平庄的嫌疑,他还是忍不住对乔苒道:“本官还是觉得平庄的行径有些奇怪,仿佛被人刻意安排好了来扰我等的视线一般。”
“此事与徐十小姐的事情无关却未必与其他的事情无关。”乔苒说着揉了揉眉心,似是也有些无奈,“这位真真公主树敌太多,我等查起来也有些麻烦。”
这一点甄仕远深以为然。
“今日问此事不太合适,明日本官会遣人去徐家问一问,”甄仕远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有没有食过被调换的药丸什么的,倘若能交到封仵作手中,显然会有一个答案。”
对此,乔苒迟疑了片刻,反问甄仕远:“徐家会准许吗?”
虽说徐家在一众京城门第中算不得顽固守旧的,可徐十小姐声名如此之广,又是个未婚的女子,同她有婚约的还是谢氏子弟。
一个同时牵扯到徐、谢两族的未出阁的女子,送到封仵作这个男人这里来验尸?即便封仵作并没有传出过什么不妥的声名,可就算不顽固守旧,让封仵作一个男人“看了”徐家小姐的身体,徐、谢两族当真会允许?
乔苒私以为可能性不大。时人对于验尸之事除了无主的尸体或者牵扯重大的案子之外,女子,尤其是有身份的女子被验尸这种事是极少的。
这一点,就算是几千年后的现代社会都有人耿耿于怀,更何况此时的大楚?
甄仕远叹了口气:有没有调换药丸,徐十小姐出事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从中作梗这一点有办法可以证明,只是证明的办法却“并不可为”,徐家会同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并没有责怪徐家的意思,换了是他,一方是世人的言辞批判,一方是真相,尤其真正能够做主的人——徐十小姐自己已经过世了,让旁人来委实难以抉择。
不过即便如此,身为大理寺卿,他还是要上门问上一问的。
隔日,甄仕远便带着乔苒去了徐家。因着徐十小姐女子的身份,带个女子上门,尤其带的是她也好让徐家不那么排斥。
下了马车,二人却是一惊,想象中的满目缟素并没有出现,除却每个人臂膀上绑着的丧带之外,徐家并没有多少丧办的气氛。
此时,距离徐十小姐过世已有一日了,以徐家的本事,断不会沦落到来不及丧办的地步,如此没有开始备丧似乎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徐家此时并没有开始准备丧办。
这怎么可能?甄仕远同乔苒对视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的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异色。
人已至此,多猜无义,两人上前敲响了大门。
大门被拉开,不等他二人开口,门房却似是一早便等着二人了,施礼唤了声“甄大人”“乔大人”之后便道:“两位大人,请随我来。”
徐家的这一番举措委实是超出了他二人的预料之外。
两人虽说心中疑惑,却没有出声,只是抬脚跟上了门房。
带着丧带的门房一路也未多话,径直将他二人带到了一座布置颇为雅致的小院里,而后不由分说,走到院内正中的屋房前推开了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大人,十小姐生前留有遗言,她若有朝一日遭遇不测,请大理寺莫要畏惧人言,还她一个真相。”
真相与名声的抉择并没有落到徐家的身上,因为徐十小姐自己早早便做了选择。
第667章听到
有徐十小姐这句话无疑让大理寺做事方便了许多,只是甄仕远和乔苒却着实开心不起来,心头更是沉了几分。
身为一个未出阁的大楚女子,还是出身世族,要考虑到自己和家族声名的女子,做出这样的决定无疑是值得敬佩的,甄仕远和乔苒肩头的担子也因此更重了几分。
徐十小姐如此看重他们,这一次,大理寺若不拿点手段出来,又怎么对得起徐十小姐的托付?
屋内的徐十小姐就这般静静的躺在床上,闭着眼仿若睡着了一般。乔苒只看了一眼,眼底便不由得一酸,连忙别过脸去,看向周遭的一切。
大夫用的药剩下的药渣,换的衣物,扎的针、经手的物件……都被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
管事开口,声音也有些沙哑,道:“侍婢就安排在一旁的房间中,若有需要,两位大人尽管传唤。”
乔苒“嗯”了一声,虽说心里难受,却还是忍不住问管事:“徐十小姐留下遗言是什么时候的事?出事当天吗?”
什么时候的遗言是很重要的,若是出事之后突然留下这样的遗言,那显然是徐十小姐自己觉得自己这一次突发心悸来的蹊跷,虽然一时半刻无法确定真正的凶手,却心里清楚此事不是意外是人为。
如此的话,对于甄仕远和乔苒来说,几乎可以确定将徐十小姐的事列为谋杀案之列了。
可惜对女孩子的问题,管事先是愣了一愣,而后却摇了摇头,回道:“并非出事当天,而是此前,十小姐说过好些回,家里人都知道。”
正因为家里人都知道,不是临时起意,这一次出事之后,丧事暂缓才没有引来什么大的波折。毕竟劝诫的话,当时在徐十小姐自己说出这个“遗言”之事时,家中众人就已经劝诫过了,对此,徐十小姐自己早做出了反驳,自己的事自己做主,这一点,委实无人能够说个不是来。
听到这里,甄仕远忍不住叹了口气,心头才压下的酸楚再次涌了上来:徐十小姐还当真是他自任大理寺卿以来碰到的最配合的被害者了。
沉默了一刻,甄仕远朝乔苒点了点头,道:“去将封仵作叫过来吧!便不要挪动徐十小姐的遗体了。”
对方如此配合,他们大理寺更该努力找到真相才是。
屋中昨日用剩的药渣、衣物、扎针等物件还是要请太医同仵作过来查验里头的成分的,看看同徐十小姐的身子骨、素日里服的药是否会相冲以及造成别的后果等等,这些都需要稍后加以验证。
当然,私心里,甄仕远以为应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凶手若是在徐家,在那一日众目睽睽之下、在数位经验丰厚的老太医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动手脚,应当早被发现了。
若徐十小姐的死不是意外,是谋杀的话,最有可能的就是先前几个侍婢所说的,在冰灯阵这座“天然的密室”之中与真真公主身边人掉包随身携带的药丸造成的了。
不过,此时有疑处的可不止这一点,当晚的冰灯阵到底是什么人动的手脚,这一点更是解决这个案子的关键。
毕竟如今最站得住脚的推测的凶手是真真公主,如何让这座冰灯阵只困得住这二人也是其中最大的疑问。
脑海中过了一番当日发生的事情,甄仕远心中也理出了个大概的探测方向,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孩子,道:“你留这里还是我留这里?”
女孩子怔了怔,反问他:“甄大人想留下来吗?”
留这里就意味着要应对接下来封仵作验尸验出的问题,以及徐家侍婢的证词,甚至查找徐家众人之中会否有同徐十小姐结下梁子的人等等问题。鉴于要同徐家上下打交道,而徐十小姐出事那一晚他又被早早喊了过来,也算半个见证人,是以甄仕远本人其实更属意留下来的,毕竟再精妙的口述都比不上他这半个见证人来的好。
留下来查探细致而琐碎,去外头的话便主要纠结于徐十小姐同外人的恩怨情仇了,不过因着徐十小姐长袖善舞、甚少与人结怨的性子,查的其实主要就是真真公主了。
女孩子显然一点就透,很快就做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