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世路艰险,她的心从未对何人有过什么执念的。净房里的那个男人,与她也算是抹不开的牵绊。晓得他虽高傲骄纵,却总算是个良善的君子。
“在看什么呢?”楚山浔披了薄衫,墨发垂散地缓步过来,“这掌纹倒是有些奇怪”
福桃儿似是自嘲:“阿爹曾找算命的看过,说我是道初奔殂,命蹇多舛,却又有无尽延绵之相。”
第79章.无所思[VIP]
他的指节很暖,带着三年来拼命练剑的新茧,就这么一寸寸摩挲过她的掌心。
的确,她的掌纹有些奇特,正中一道从掌沿处断开,又数股汇成一道,绵绵无尽地划到另一头,直翻到掌背,比常人要独特的多。
“卦象六爻之说,我向来是不信的,也未曾涉略。不过,这应当是断掌?”这般掌纹极为罕见,楚山浔倒是不信命数,只是诧异相识这么多年,他竟连这个都没注意过。
“道初奔殂,说的应当是阿爹在三岁那年将我捡来。”福桃儿收回了手,忽的朝他扯了个心无挂碍的暖笑,“无尽延绵么,说的应当就是主子,能待我如初,帮我去京城立足。”
被她尖尖虎牙一晃,楚山浔却还是很快回过味来,他试探地看进她眼底,问道:“你、你是想离了我,独自过活吗?”
他的眼睛在灯火下熠熠生辉,其中的深情任谁都不能忽略。湿润垂散的长发带着好闻的皂角香,拂过她的手背胳膊。
若是放在五年前,福桃儿知道,自己定然无法抵挡一个世家子弟如此的情志眷恋。可现下,她微微敛了笑,瞥开些眼,轻轻地说了句:“我心匪石,岂言无伤。来日自度,聊慰余生。”
这一句说的极轻,像是在喃喃自语,那神情里却是悲喜不见,只剩了浅淡的自得与沉静。
三年的期盼执念,楚山浔骨子里的偏执骄傲却其实也从来未见改变过。他想过无数次再相逢时的场景,眼前人应当落泪泣告,或是痛恨怨打。不管怎样,却从未想过会是这般了然无情的模样。
纱帐融融,暖香沉沉。看着她柔顺地斜靠在床侧,眼前不禁浮现出在西北王廷,这三年来,她婉转承欢的场景。
压抑已久的疑问冲口而出:“可是觉着官位还太低了,是要等我封王列侯才愿?”
福桃儿诧异地扫他一眼,笑意渐收:“怎会,我只是甘愿作个升斗小民。”
“那便是怨我当日苟活离弃?”
"不敢,是我位卑粗鄙。"
“怕我不会迎你为正妻,还是怕我纳小?”
“都不是,这些与我这样身份的人又何干。大人合该去娶个高门大户的女子,就像聂家小姐那般的。”
眼前人说话无怨无伤,甚至叫他去娶旁的女子时,还竟然又带上了三分浅笑,瞧着全然是出自真心无疑。
比起怨愤怪罪,当一个女子这般对人时,便决计是无情无扰的。
红纱帐罩着的这一方天地浮着昏黄的暧昧,方才挣动间将福桃儿的衣衫扯得有些乱。虽然是整理过了,可他居高临下,还是能透过交领处的空隙,想见其下的莹润雪肤。
为了考□□名,救回福桃儿,他这三年多几乎未曾有一刻歇息。连带的,自然是无暇儿女之事,连个纾解的丫鬟都没想着找过。可是眼前这个女子,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唐晔的身影。
那个男人,虽然给她喂了苗疆奇毒,却亲手将剂量换至最少,还在院外的树下早已埋下了解药。那日楚山浔哄他,说她已经中毒颇深,耳漫黑血,他清楚的记得,男人脸上瞬间变了神色。这么一个杀人如麻好大喜功的庸君,竟然会出言喊住他,叫他莫误了解毒的良机。
这三年里,她又究竟在那人身下承欢多少次,床榻闺闱之事,外人又如何能知晓清楚呢。
一股酸涩的嫉恨怨愤刹时涌上楚山浔的心头,他几乎是难以自抑地,矮了身将她禁锢住,左手用力地钳上她的下颚,眉心颤颤,狠厉中又带着些无处可泄的悲愤。
“既然都不是,那么,难道你是因为废汗。被掳三年,不会是心悦于人了吧?”
话出口的瞬间,强烈的悔意就替代了那股酸涩,因为楚山浔清楚地看到,眼前的女子虽然被她禁锢着逃不开,在听到这个质问时,那清瘦的脸庞明显得晃了一下,连带着面色都愈发苍白了三分。
才要收回这话,却见福桃儿缓缓得阖上双目,檀口微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不带感情的回道:“天晚了,请大人容我去侧塌安置。”
令福桃儿自己也意外不已的是,一滴清泪从眼尾落下,飞快地坠落入被褥中。明明是毫无念想的,怎么还是会有泪呢?
她心下疑惑,睁开眼睛,却再也感知不到一丝难过。
眼前的男人却是懊悔不已,他慌忙收了手,几乎急得有些语乱起来。
带着些霸道,更多是缱绻的,楚山浔再次将人揽进怀里:“不会再放你离开了。方才是我胡言了,怎么能说那样的话。小桃,你若是恨,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推开我。”
这一夜,福桃儿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推了两次无果,也就任由楚山浔与她同塌而眠。身后的男人手脚纤长有力,侧躺着偎在她背后,将她整个人都圈进了怀里。没有做什么越矩的事,只是这么抱着,直到轻微的酣眠声响起。
思量再三,在平城只待了数日,到最后,楚山浔也没有带她回漠远斋去忆旧。想是也知道自己从前待她并不够好,还有容荷晚难产的事,他也并不希望福桃儿会太早想起来。
上京前最后一日,福桃儿先去拜别了孙顾二位大夫,又循着记忆去城东找着了余氏母子住的地方。
余家的宅院粉饰一新,看得出这两年生意不错。更令福桃儿诧异的是,两人的关系好像同从前不一般了,举手投足间,超过了家人的那种亲近,就连同去的楚山浔也看了出来。
“本是该请恩公的。”毛毛这两年跑棉布生意壮实不少,瞧着年纪倒比楚山浔更长了些,他压着余氏的手,也不掩饰:“我们两个嘛,也都是无亲无故的漂泊人,也就是去岁,自己弄了两根红烛彩绸的,拜了天地,往后也就是一辈子。”
福桃儿虽有些惊讶,却很快为他们真心庆幸,道贺祝福起来。毛毛本就只比余氏小上七八岁,好在此地无人晓得他们的过往,若是放在金田村,如此越出礼法之事,可不知要被村人如何处置了。
走的时候,他们就这么站在门前送行,余氏面上一直有些羞涩,却坚持推拒了楚山浔给的红封:“叫你们笑话了,往后若回来,多来坐坐。”
蓬门轻掩,这一对离奇的聚合却叫楚山浔心思百转。能看得出,毛毛眼底对余氏的情谊绝不比自己对胖丫头的浅。他虽是艳羡,可一想到以他二人曾经的身份都能得成眷属,自己那夜对福桃儿,的确是太过急躁了些。
佳人难求,能成知己的一心人更是此生难遇。看着身边款步跨上马车的人,楚山浔告诉自己慢慢来。
正如他仕途上的磨难波折,回京后如履薄冰,还不知要经历多少明枪暗箭。他抬头看了眼面容温和的女子,回了她一个释然温和的笑,放下垂帘,对身边的甲士说:“再去牵匹快马来,我就不坐车了。”
来日方长,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便是从头来过,马车里的这个人,他是志在必得的。
三月后,严冬已过,北京城东六条巷的一处临街的二进小院。
门上一块简洁质朴的黑松木旧匾,上头苍劲有力地墨书四个大字【点心朝食】。柜台前一个年轻女子,面目十分婉顺清丽,用一领浅灰布兜裹发,扎了宽袖,正在那儿手脚飞快地包起各色点心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