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来,我还会在的,不要怕。”苏令德心底一叹,坐在他床边打扇。
玄靖宁飞快地睁开眼睛又闭上:“我知道的。”他恹恹的,哭腔还没能完全消除,但已经学会安慰苏令德,也安慰自己:“我知道你一直都会在的。”他说完,又要哭了:“那父王呢?”
苏令德握扇的手一顿,声音轻而又掷地有声:“他也会一直都在。”
苏令德哄睡了玄靖宁,出门时天色已近乎透亮,江上起了雾,蒙蒙的一片。
相太医从玄时舒的厢房走出来,满脸的疲惫。看到苏令德时,他拱拱手想要行礼,脚下却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一直守在门口的吴五郎马上迎了上去,扶住了相太医。
“属下给王爷施过针了,王爷这次跟冲喜之前的昏迷一样,能不能过这一关,全看他能不能醒了。”相太医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怠。
“相太医快去睡吧,这里有我们守着,阳跷脉我会继续按,药我会喂给王爷喝的。”苏令德立刻道,相太医也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他深深地一叹:“王妃,保重。”
曹峻也一直守在门口,闻言心下一紧。
相太医这一次连“吉人自有天相”这样的话都没说,难道玄时舒的病症真的到了无回天之力的地步了吗?
曹峻下意识地想跟着苏令德一起走进船厢,却被苏令德横臂拦了下来:“房中人不宜太多,曹大少爷,见谅。”
苏令德的声音并不热络,清楚地划分出自己人和外人的归属。
而曹峻,无疑被划入外人之列。
曹峻抿了抿唇:“也好,我会替王妃守着楼船。”
“曹大少爷还是先去看看李石吧。”苏令德再道:“届时我还要修书一封,跟押送李石的人一起入应天城,呈交御案。”
苏令德说罢,不再看曹峻,径直走入了玄时舒的船厢。
门啪地在曹峻眼前关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玄时舒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他病体孱弱,但仍有如玉的风姿。可这一次,像的不是君子腰间所佩的明朗温润的青玉,而是像一块即将随葬的黄玉,尚未入墓,就已经蒙上了尘土的灰败与孤寂。
苏令德从川柏手中接过药碗,坐到了玄时舒的床边。
她舀了一勺药,嘴唇轻轻地碰了碰药汁,试过温度之后,渡进玄时舒的口中。
然而,药渡不进去,顺着他的嘴角淌了下来。
第37章渡药“那花……有你好看吗?”……
苏令德拿出帕子,轻轻地擦去褐色的药汁。
“船上还有葱白吗?用葱管或许能渡药。”苏令德又舀了一勺,也又失败了一次。
川柏摇了摇头:“方才已经找过了,但是船上很少储存新鲜的蔬菜,更没有葱白这样的配菜。现在离望苗县还有两天的船程,到了望苗县我们就下去采买,那个时候才能用葱管渡药。”
吴五郎迟疑地道:“王妃或许可以试试以口渡药?婴孩睡着无意识的时候,母亲的手擦过嘴唇,他们也自然就会吸吮。”
苏令德看着手中那碗黑黝黝的药,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我试试。”
川柏和吴五郎等人对视一眼,都低着头退出了厢房。
苏令德含了一口药,俯身吻了下去。
她吻下来时很果决,可真的触到了玄时舒的唇,她的举动便显得有些无措。她还从来没有亲过一个人,她笨拙地撬开他的唇舌,将药渡过去。玄时舒的唇很凉,温热的药渡过去,仿佛转瞬也凉了下来。
苏令德抬起头来,舌尖萦绕着药的苦味,也不知道自己吞了多少。但苏令德看看药好像当真有一部分渡进了玄时舒的口中,不由得微微松了一口气。
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她再一次俯身。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苏令德拭去自己唇角的药汁,期盼地看向床上的玄时舒。
他的唇色好像稍稍红润了些,覆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苏令德有些紧张地伸手,轻轻地点了一下玄时舒的嘴唇。这一次,他的唇有了点温度。但他依旧双目紧闭,无知无觉,不会像往常那样,或是调侃或是无奈地回复她。
她此时方觉出船厢这么安静,安静得让她心慌,甚至不自觉地开始自言自语。
“我好不容易压下了人心浮动,还把李石这个麻烦玩意儿弄走了。到时候我顺带给皇上修书一封,就说摄政王余孽也太猖狂了,简直是在打他的脸,想必皇上也会大肆整顿,摄政王的余孽就不会咬我们咬得这么紧了。”
“你看我谋划得多好,你好歹也醒过来夸夸我呀……”苏令德低声嘟囔着,伸手戳了戳玄时舒的脸颊。
然而,从清晨等至深夜,等她迷迷糊糊地沉入睡梦之中,她身边的玄时舒也依旧没有醒来。
苏令德又沉入了那个她反复做过很多遍的噩梦。
挂着血红灯笼的楼船,一个又一个向楼船走的人。她依旧站在那叶孤舟之上,抓不住任何人的衣袂。
可这次的梦境与先前又有不同。
她竟然在人群中看到了玄时舒。
他坐在轮椅上,在人群中突兀又显眼,他也像她们一样回过头来看她,可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看着她,然后从轮椅上慢慢地站了起来。
苏令德既惊又喜,她焦急地想要向他奔去,可黑色的浪在她脚下奔涌,她怎么也跑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