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换了只手拿经书,不再看她,“我看你敢得很,‘贪、嗔、痴、慢、疑’五毒你犯了几戒?”
湛寂果然是怕强光的人,这下逆光而坐,身后的竹帘替他挡去了大半刺眼的白光,余晖从窗边射进来,把他整个人都埋在了暖色的光影里。
萧静好看不清他的脸,但听得出他的语气很冰。
“贪”是贪爱、贪着,贪恋,贪婪;“嗔”是嗔恚、嗔恨,遇到逆境、困境、挫折,或者被冤枉受委屈,不能忍受,心生愤怒等都是嗔恚心的表现;“痴”是愚昧没有智慧;“疑”是不相信、怀疑。
她似乎都犯了,名副其实的“五毒俱全”。
“弟子……知错!”良久后萧静好承认道。
“你说你想受罚?”湛寂埋头整理经文,忽然问。
她深深吸了口气,抬眸看去,“是弟子害师兄受罚的,弟子该罚。”
他用余光看了眼跪地的人,干净利落道:“起来,去扫金顶梯,扫完为止!”
她站起身,眼里全是难以置信。
乍一听只是扫扫地,并非什么大惩罚,但清音寺的佛子们都知道,金顶梯是清音寺通往如来大佛像的路,总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梯!其高度直冲云端,远得遥不可及。
即便是湛明师伯那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都不会处罚弟子去扫那里,而湛寂……竟让去她扫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石梯!
她问他是不是厌恶自己,他答说“你听见我这样说过?你看见我这样做过?”
萧静好一脸委屈,心说这不就听见了看见了吗?他说她触犯了“五毒”,那他自己呢,还给她穿小鞋。
她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此人对她的态度一开始就是如此,不过短短几日,怎么可能会变。
湛寂从始至终都不喜欢她这个徒弟,这是事实!
萧静好越想胸口越闷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着没动,是固执,还是想问出个所以然。
直到暮色沉沉笼罩着整个山川大地,湛寂都没再同她说过一句话,他眼里空洞无物,仿佛这世间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让他提起丝毫兴趣。
再后来他终于处理完手里的经文,踱步朝她走去,衣袖拂过之地,灭了一路的灯。
“你觉得我罚重了?”,湛寂来到她跟前,明知故问道。
萧静好垂眸不看他,说了妄语,“不敢,师父说的,都有理,弟子告退。”
夜微凉,湛寂一身僧衣长袍,静静望着天上明月,余光里的那抹背影始终固执着没回头,发髻依旧是乱糟糟一团……
翌日,天刚蒙蒙亮,萧静好拿上水以及三两个冷馒头,独自去了金顶梯。
她刚离去不久,便有队官兵闯入山门,黑压压一片,领头的一身银白铠甲,派人把僧人们都聚集到了大雄宝殿前。
那军官一身杀气,他来回巡视着场上所有人,扬声道:“本帅奉命捉拿逃犯,此人是否在你们寺里?她或许已经乔装打扮过,各位看仔细点,主动上报,可饶你们不死。”
他说罢,打开了张画像,画上之人十来岁模样,一身淡雅绫罗裙,生得惟妙惟俏,如出水芙蓉,似那九天之女,飘然而立。
淳渊还在床上做着美梦,便被五大三粗的官兵拽过来,此时火气正大,他白了当官的一眼,嘀咕道:“此等仙女,要真在我们寺就好了。”
“少生事。”淳离在他旁边轻声道,“张敬,禁卫军总统领!”
“这你都认识?”淳渊对他表示另眼相看,“什么要犯竟能出动禁卫军总统领。”
淳离道:“皇庭密事,但也不再是秘密,整个南齐都在传,妖女蛊祸当朝太子大肆杀戮,被判死刑,行刑当夜被人救走。这些官兵,或许就是来寻她的。”
淳渊冷哼,“狗屁太子杀伤抢夺是个人德性败坏,怎么能耐在别人身上?况且,左右不过是个替罪羔羊,杀谁不都一样么?为何一定要杀这位逃走的人,这之中……怕是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吧。”
这下轮到淳离对他刮目相看。两人的对话被张继刀刃般锋利的眼神打断。
张继两手叉腰,眼神犀利地游走在众人脸上,“本帅再问一遍,看见过吗?”
“没有,这小娘子美若天仙,绝不可能在我们这和尚庙里。”淳渊打头阵扬声说道。
众僧人也跟着纷纷摇头,“确实没见过。”
张继摸着腰间佩剑,眯眼又问:“你们寺里,就只有这么点人?”
湛寂面无表情站在一旁,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湛空忙道:“阿弥陀佛,寺中弟子有下山采办的,也有外出说法的,诸位施主又来得匆忙,短时间内恐难以集齐。”
“是吗?”他说着,盯的却是湛寂。
湛寂亦冷冷看着他,四目相对,一种微妙的敌我矛盾开始蔓延开来。
良久后张继才皮笑肉不笑说道,“本帅问的是,你们最近新招上山的人中,当真都在场了?南平王世子!”
第6章、普度
湛寂俗姓褚,名北字凌寒,这不是什么秘密;是南齐唯一个外姓王侯——南平王褚庄之子,也不是什么秘密。
然身前身后名随他十三岁剃度出家,二十岁正式受戒时,功名利禄与他再无任何干系。
快十年的光阴,除了王府褚氏夫妇还会伤怀儿子做了和尚外,南平王世子这个头衔早已淹没在了时间的洪波里。
传闻中,当年健康城里的神童褚凌寒,视皇恩和父母养育恩于不顾,竟到峨眉当了和尚,此事曾一度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而伤害最大的,当属褚庄夫妇,因为这事,二老已与他断绝关系多年,“世子”这个身份,湛寂早就不是了。
张继与他自幼相识,这厢叫他世子,且还用这种口气,不是讽刺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