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韩勒大病了一场,人都快烧傻了,可以说九死一生。
过后,闯了祸的那几家人领着孩子上门道歉,都是韩大业的同僚,他能说什么?总不能把别人家孩子也扔进河里,只能稀里糊涂地原谅了。
覃家那时离得远,要不是覃美芬在电话里说漏嘴,他们还不知道孩子差点没了。
覃老爷子大动肝火,又见女儿轻描淡写,言语中几乎不提及病重的外孙,反倒一门心思当好后妈,还想让继子暑假陪韩勒回覃家,理直气壮叫他们多照顾他,最好带着韩成青多认识些人。
老爷子失望啊。
当天就叫大孙子坐火车到韩大业当时所在的部队,二话没说直接把人抱回了覃家。
再长大些,韩勒才看明白。表现得喜欢有时候不是真的喜欢,如果不是韩成青在别人面前表露他的委屈不平,那些人怎么会迁怒到他身上呢?
只是一群十多岁的少年欺负两三岁的孩子,他们自己也觉得没面子,这才喊自家弟弟妹妹平时给他点教训。
反正小孩子一块玩,磕到撞伤都是常有的事,不会有人觉得是大事。
谁想到,小孩子没轻没重,教训过头了……
宿安跟宿淼的关系比他和韩成青更为复杂,韩勒两次遇到她,她都在不遗余力找宿淼的麻烦。昨天宿淼又告了她一状,很难说她怎么想的。
看来,还得盯着点。
“小心没坏处。”
宿淼浅浅笑着,日子这般美好,明知有南墙还非得往上撞,多傻啊。
***
梧桐街大院里。
两家商量好订婚的日子在八月十五,一大早宿安就嚷嚷着要去商场看订婚裙子。
柳玉绣和吴红玉都有各自的事忙着,谁也没空陪她,便拿了钱给宿安叫她自己去买。
一直到宿母拿钱,宿安心情都很不错。待看到宿母只给了一百,宿安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一百能做什么?
一辈子就这一次,她想风风光光,尽善尽美。
宿安想了一整夜,订婚宴时自己穿的衣服,鞋子。
她想,一定不要土拉吧唧的粉裙子,红衬衫。
她要穿最美的婚纱,最漂亮优雅的高跟鞋,还要请照相馆上门拍照。
等她老了,子孙就能指着照片告诉网友,她的爷爷奶奶当年多么时尚,多么好看。
然而,她所有的期待在钱面前戛然而止。
“怎么?”柳玉绣见她情绪突然低落,忙问。
她一出声,宿池夫妻俩,宿卫国都看过来,就连两个孩子也好奇地盯着她。宿安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她捏紧十张大团结,讪笑道:“妈,一百会不会不够啊?”
说完她又替自己描补:“杨阿姨只有蒋陆一个儿子,咱们家和蒋家也不是普通人,就算订婚也要办得体面——”
她自认说得圆滑得体,谁想宿卫国发火了。
“够了!”宿卫国重重将筷子拍在桌上,斥道:“你不是普通人是什么?”
宿安不知道自己哪里触到宿卫国的逆鳞了,她很不解:“爸,你和蒋叔都是团长,订婚宴家里邀请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我这不是想要你们脸上有光吗?”
吴红玉撇嘴,悄悄给宿池使了个眼色。
——我说你这妹子心眼多,不老实吧?
宿池不吭声,眼神警告妻子少幸灾乐祸,吴红玉气得在桌下挠他。
宿卫国脸沉下来,就连柳玉绣眼底也浮上失望,忍不住说道:“安安,你这想法要不得。”
宿安见人人都用不赞同的眼神看自己,心里又窝火又委屈。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她说什么了,让他们用这种看“犯人”的眼光看自己。
她爸是团长,大哥在市政府,二哥在西北研究所,家里本来就不是普通人,来往的也是不一样的阶层,她不过说了老实话,怎么就惹爸生气了?
“宿安,老一辈流血牺牲,是让你高高在上、傲慢无礼的筹码吗?到现在你都不觉得自己思想有问题,你当这是旧社会,你是军阀家大小姐吗?”
旁的小毛病宿卫国都可以容忍。
但他最不喜的就是这点。
女儿有点小心思不是坏事,但她总喜欢拿“为别人着想”做理由,替自己谋好处,偏偏手段拙劣粗浅,稍微有点阅历的人就能看出她的浅薄无知。
更让他失望的是,她成长在一个并不先进的家庭里,吃过苦受过罪,却没有养成吃苦耐劳的品格,反倒让她滋生了要不得的阶级思想。
在他们这样的家庭,将父辈战场勋功章作为炫耀的资本,是最令人不耻的。
“你当你老子厉害吗?你知道两个师最后只剩下两百人是什么样的惨状吗?你以为你爹是团长有多么了不得,全是狗屁!你能坐在这儿嫌一百块太少,不是因为我厉害,只是因为我运气好,有更多更英勇的人冲在我前头,他们牺牲了,老子活了!而他们,到死也只是你嘴里的普通人。宿安,但凡你有点良心,就说不出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就连萍萍都若有所思,乐乐还小,害怕地缩在吴红玉身边。
宿卫国在部队严厉冷肃,但对家里孩子极少发怒。
长子次子没遵循他安排的路子,宿卫国遗憾,但跟他们深聊后便一直支持他们的决定,就连两个儿媳妇也是儿子们自己决定的。
他草根出身,祖上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娶了资本家出身的柳玉绣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一件事。他从底层中出来,从来没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他也不允许媳妇孩子有这种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