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观察笔记 第61节(2 / 2)

东厂观察笔记 她与灯 1807 字 2023-08-21

gu903();“字真好看。”

杨婉忍不住夸他。

邓瑛道:“杨大人才是在书法上有造诣的人。”

杨婉听了,笑得露了齿,“我才不觉得呢,他就跟那种拿拖把写字儿的人一样,跟灌了黄汤一样,迷惑得很。”

邓瑛忍不住笑了。

杨婉已经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揶揄杨伦了,然而,他听了之后却总是莫名地感到心暖。

她就像身份差距之间的一种吸力,把邓瑛从晦暗的污泥潭里拽出来,又把杨伦从清白的天幕中拉下来,让他们得以暂时并行。

杨婉见他笑而不语,便自顾自地取过那本册子,随手翻看。

杨伦这个人,文笔其实写得很一般,但是他逻辑特别好,杨婉以前读研究生的时候,有一个专业课的老师就特别喜欢杨伦。说他是一个实干派,政治敏性一般,但对国家经济军事的把握是很有天赋的,如果贞宁帝能够早死几年,他的成就应该还会更大。

杨婉从这篇并不算太长的文章里,读出十几年寒窗下苦读,十几年部科中历练的功力。

她放下册子,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想起贞宁十三年与邓瑛相关的史料,第一段想到的就是《明史》中,陈述他侵吞江南学田(1)那一段。

这也是后来《百罪录》里很重要的一条罪名。

“邓瑛……”

“怎么了。”

杨婉抬头看向他,“如果此策推行,朝廷……会遣谁去南方?”

邓瑛道:“国子监应该会抽调监生去核算田亩,你……是不是担心杨伦。”

杨婉原本是担心邓瑛,但他这么一提,杨婉到把相关的史料记载也想了起来。

贞宁十三年的春夏之交,是内阁和司礼监对抗地最厉害的时候,这一场政治斗争,因为清田而起,牵扯江南的皇族宗亲,以及何怡贤,胡襄等人在南方的大部分隐田。

杨伦的《清田策》被大规模地抵制,他本人在南方也是举步维艰,甚至差点被害死在江船上。

与此同时,宫中也发生了一件史称“鹤居案”的大事。刚刚封王的皇次子易珏险些被一个宫女勒死在鹤居中。这个案子牵连甚广,虽然只有一个宫女行刺,但是因为她的脱逃,北镇抚司和东厂却审出了三百对名罪人,这些宫人杖毙的杖毙,绞杀的绞杀。但是,虽然《明史》着重叙述了这一段历史,却连一个宫女的名字都没有留下来。

杨婉的导师认为,这其实是一个幌子,他猜想当年谋杀易珏的主使者应该就是宁妃,但是后来的靖和帝朱易琅,为了替母亲遮掩这件丑事,才刻意在史书上留下了“杀三百人”这么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过,这只是他个人的一个推论,没有找到足够的史料做支撑,所以,最后也没有写进论文公开发表,但这一直是他的一个研究方向,并且特别希望当时的杨婉能帮他做下去。可惜杨婉一门心思地扑在邓瑛身上,拒绝了参与那个课题。现在想起来颇有些后悔。

“邓瑛,你觉得……现在清田是一个好时候吗?”

邓瑛看出了杨婉脸上的忧色,含笑道:“不管它是不是好时候,内阁只会问它该不该。而我能做的,是不让为民者死,为国者亡。”

不让为民者死,为国者亡。

杨婉在心里默诵了一遍这句话。

杨伦是善终,眼前的人是千刀万剐。

为民者的确未死,为国者天下称颂,可是,谁能让说出这句话的人也不死呢。

别说不死了吧,至少让他死以前,不要再受那么多的苦了。

她想着,决定暂时不再邓瑛面前纠缠贞宁十三年这一段复杂的历史,伸手轻轻地拍了拍邓瑛的手背。

“你吃不吃坚果,我带来了,给你剥新鲜的。”

邓瑛点了点头,“那我再去倒一壶茶来。”

杨婉看着他扶着桌沿儿站起身,直腰时甚至还被迫迟疑了一下,显然是还疼得厉害,忽然脱口道:“我想去问问彭御医,有没有什么法子帮你补补身子。”

“我没事。”

杨婉疑道:“其实,我看张洛已经能当值了,为什么你十杖就被打得这么重啊。”

她说完忽然反应过来,“是北镇抚司掌的刑吗?”

邓瑛没回答,仍只说了一句:“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张洛那个人实在…”

邓瑛摇了摇头,安抚他道:“真的没事,张大人此人,虽然在刑狱上很残酷,但他不徇私情,也不泄私愤,对谁都是一样的,他自己也挨了,只是他身子好,挨得时候也没出声,受完了还能自个走回去。”说完提起小炉上的水壶,沏好了第二道茶,倒满一杯递向杨婉。

杨婉接过茶道:“他不泄私愤吗?但我觉得,他要恨死我了。”

“为何?”

杨婉笑了笑,声音倒坦然起来,“这已经是第二次,我让他受杖刑了,说起来,我到希望他有点人性,贞宁年间的诏狱,也不至于那么恐怖。”

邓瑛扶着床榻慢慢地坐下,“杨婉,张洛并非极恶之人,诏狱……也不完全是地狱。司法道上官员冗杂,关联复杂,很多案子未见得能进得了三司衙门。但北镇抚司不一样,虽然,那里的牢狱对官员们来说很残酷,但那未必不是无势之人的伸冤之门,是平民奴仆,声达天听的一条路。在这一处上,张洛算是做得不错了。”

杨婉听完这一番话,低头沉默了一阵,轻声道:“你令我惭愧。”

这一句话的言外之意,包含着身为一路坚持辩证法的杨婉,对自己的反思,但邓瑛是听不出来的。

他看着杨婉低头不语,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怎么了。”

杨婉摇了摇头,抓起一颗花生剥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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