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的目光让甄娟不舒服,脸色不大好看,还是客气地说:“真对不住,还请嬷嬷另寻高明吧。”
嬷嬷笑了笑:“娟娘,我也不想为难你,我们家少爷的脾气想必你也知晓。他在泥污里摸爬滚打惯了,旁人那一套对他不管用,你要真不愿意不妨亲自同他说。我虽说在方家多年,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跑腿办事的,你是个心善的人也不想我这一把老骨头来回跑腿传话吧?”
甄娟再三犹豫,无奈地闭了闭眼说道:“那我晚些过去,劳烦嬷嬷辛苦这一趟了。”
目送嬷嬷离开,甄娟的心情却无比凝重,她和方子凌有什么话说?便是不欢而散她也得让他绝了那个念头,她虽是个嫁过人的女人,但做人的廉耻还是有的,绝不会让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
中午没什么客人,甄妙便在铺子里靠着热驴子睡了一阵,等醒过来发现姐姐不在,婆母在一旁张罗着忙,见她醒了,说道:“娟娘说是有点事儿没和主人家交代清楚,她晚些回来。”
第67章我总觉得姐姐心里装着事……
甄娟莫名觉得今日的寒风尤为冷,从踏入方家的那刻起,整个人像是镇西边那条穿镇中间而过的河,水变成结实的冰,僵僵的,顽劣小孩跳下去都安然无恙,此刻哪怕人推她一下她也没什么感觉。
她对这座气派大院可以说毫不陌生,除了方子凌外,他的弟弟,他的爹娘都曾远远地瞧过一眼,都是温和富贵的长相,一点都不像外人传的那般凶狠。
听闻方老爷年轻时在镇上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偏就遇上了胆小美艳的大家小姐,此后一门心思都在美人身上,连那些动刀子的买卖都少做了。
镇上的人都当这方家能金盆洗手,转恶为善了,哪知道太平了没多久,方家大少爷打小骨子里就带着恶,都说这人大了了不得,轻易惹不得。
不想还真被他们给猜准了,方家祖宗几代的劣根性全长在他身上了,明面上的赌坊妓院一家家接着一家,明知道北疆有粗鲁野蛮的胡人,他倒是一点都不怕死非要和那些人做生意,年年带回来的上好皮子和别的新奇玩意儿让别家人眼红的恨不得连眼珠子都掉出来。
他虽坏不是什么好人,镇上乃至县城大户想将女儿嫁给他的也不再少数,偏他连瞧一眼都不愿,就这么耽搁下来。不想他竟然对自己这个没什么见识的人说出这般荒唐话,每往他所住的院子走一步对她都是折磨。
闻声出来迎她的是之前见过的嬷嬷,那张脸上终于见了些许笑容:“你可算来了,少爷等你许久了。”
嬷嬷的话音落下,甄娟的脚步也跟着停下来,被寒风吹得煞白的小脸更显楚楚可怜:“嬷嬷,我来也来了,我要说的话也就那些,你代我传个话把,我就不见方少爷了。”
“人都到门口了哪儿有不见的道理?不成,少爷知道你来了,这会儿正等着呢。”
甄娟实在害怕,在她看来方子凌那张好皮相一点都遮掩不住他身上的那股坏和恶,再加上外面的传言,说他杀人放火她都信的。
嬷嬷当即头痛不已,也不顾她愿不愿意,拽着她的胳膊半拉半推的将人往里面拖:“娟娘也别为难我这个在人手底下讨饭吃的老婆子,这是你和少爷的事儿,了也得你亲自了。”
甄娟也没想到大户人家日子过得滋润的嬷嬷手下力气也不小,三两下就将她给拽了进去。
站在同样处于萧瑟的阔气院子里,两个相貌美艳的丫鬟客气地迎出来:“您来了,快进来暖和暖和吧,主子这会儿正在里头等您呢。”
哪怕甄娟从小大字不识两个却也听过一句叫骑虎难下的词,现在走不掉又不得不进去。
丫鬟掀开门上挂着的厚实帘子,她走进去迎面而来的热浪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与热浪一起涌来的是一阵淡淡的熏香,大户人家处处讲究,她之前闻不习惯,待一阵就跟拿针扎一样,勤来几次反倒也习惯了。
屋子里没有旁人,只有一个只着里衣披散头发的男人衣衫不整地坐在小矮几旁看书,那神情怪专注的,甄娟干脆站在那里没动,甚至心里生出几分小心思,如果他要是看不到自己悄悄走掉也成吧。
正这么想着,前面传来男人不咸不淡地声音:“娟娘架子好大,还得三催四请才来,我这小地方入不得你的眼不成?”
甄娟抿了下唇没出声,这算什么小地方,是她这等小人物不配来才是。
久久没听到甄娟的回话,看书的男人抬起眼皮看过来,随手将书撂在一边,顿了下又起身,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他在身体紧绷的甄娟身边来回走了几次才笑道:“娟娘瞧瞧我这样子,都没衣裳穿了,本来约了人谈生意,如今倒好连人都没法见了。”
甄娟头垂得更低,良久才吐出一句:“近来家中生意忙,我得帮妹妹,怕是没空再接绣活了,少爷家中得力的绣娘多的是,不该让她们埋没了。”
不想男人直接弯下腰,身上霸道的清香将她笼罩,那声短促却又存在感极强的哼笑让甄娟越发不自在:“我只瞧得上娟娘的手艺,甄妙有她男人在,你是你,处处为她想算怎么回事?你若是放不下我送他们千两银子便是,我代你养他们一家老小也不是难事。”
甄娟猛地抬头,眼睛里闪烁着满满的错愕,随即回过神来,气恼地说:“方少爷将我当什么人了?我今儿来就是和您说一声,您家的活我不打算接了,也请你绝了不该有的念头,我是人不是任由别人羞辱的玩物。我妹妹妹夫靠本事在镇上立足,是比不得您家富贵,但也是有骨气的。”
方子凌直起身薄唇间溢出一声“啧”,好笑道:“你同我讲骨气?可惜我从来不认那些,在这地界上我只在乎如不如我的意,识相的什么话都不好说,不识相的怎么在这镇上立足的我让他怎么消失。娟娘,你说你怎么非得认死理呢?”
甄娟好不容易变得红润的脸色蓦然转白,唇瓣微微颤抖,她对焦远桥可以撕破脸皮的闹,无非是料定他拿自己没办法罢了,可眼前人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又气又怕,声音堵在嗓子眼,眼泪先急不可耐地往出涌,没一会儿眼睛就红的不成样子。
想到回去妹妹会担心又赶忙将眼泪收回去,要哭不哭的样子傻傻的,反倒将使坏的男人给逗笑了。
“成了,一副我要吃了你的样子看得人生恼,不想我动你妹妹一家子也成,往后你踏踏实实来这里给我缝衣裳。”
“这……于礼不合。”
方子凌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笑声爽朗,甄娟生得娇小,泪眼朦胧看到他的胸膛震动,那种莫名的害怕像是上涨的潮水让她不安。
“什么礼?狗屁倒灶的玩意儿,爷不认那个,谁又能耐我何?”
甄娟的下巴被他修长温热的手指抬起,正好撞上那双微眯的眼,他的眼眸里透着她全然不懂的幽暗,像陷入陷阱的猎物无法逃离只能坦然接受死去的命运。
明明热到让人生汗胸闷,可她却觉得自己像在冰天雪地里一般浑身发冷。
这人是个疯子,她怎么就偏偏招惹上他。
“再说,如今谁又能对你指手画脚?既然与那个窝囊废断绝了往来,与谁来往全看你。”
甄娟心里又一阵气,真要随她,她还用在这里跟个犯人似的走不得吗?她将自己的下巴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不发一言,却不知道自己此时像未驯化的小兽露出一身的逆骨惹得男人眼里的兴味大盛。
一直到太阳即将落山甄娟才得以从方家离开,走到大街上的那刻她因为站不稳整个人倚靠在墙上,那怕寒风吹在身上都不觉冷,委屈再次涌上心头。
她还真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回到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铺子上过年挂的红灯笼一直没摘,此时随着风摇晃不停,不知为何她却看得莫名的凄凉。
站在门口愣了一阵,房门被打开,却见是妹妹一脸焦急地出来,再看到她时才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气急道:“哪家人这么难伺候,害你这么晚才回来,不去才对。饿了吧?今儿我买了条鱼鲜的很,你肯定爱吃。”
甄妙说着就拉姐姐的手往回走。
甄娟的眼睛发酸,却还是扯出一抹笑来:“不成了,今儿去了一趟,那家主人说不能做一半,一件衣裳针线不同瞧着也不好看,这阵子我怕是得天天过去了。说话久了些才回来晚了,明儿就不会了,你别担心,我给它家做了这么久的针线活,他们不会亏待我。”
甄妙叹了口气:“要做多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