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升官重要还是赌气重要?当然是升官啦!
当官不为升官,不如回家嫁人生子。
朱瞻基心里五味杂陈,“想不到最支持我的人,也是最讨厌我的人。”
已经把话说开了,胡善祥显露了山东虎妞本性,懒得再装乖顺,“反正于私,你也讨厌我。我们在私底下互相厌恶,在目标上通力合作,这样的关系最纯洁了,一点私心杂念都没有,不会猜来猜去,坦诚相待,反而好沟通一些。”
朱瞻基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卸下过面具,听胡善祥一席话,挺直的脊梁软了,靠在椅背上,双手拇指揉着太阳穴,面露疲倦之色。
今天幼军给他致命打击,他简直是在垃圾桶里寻找人才。名副其实的丐帮帮主。
胡善祥给朱瞻基倒了杯茶,然后打开唐赛儿临走时给她包的山东青州蜜三刀,配着新酿造的甜丝丝的米酒吃起来——若是以前,身为人臣,可不敢当着面在朱瞻基面前进食。现在撕破脸,她吃东西就不用避讳了,想吃就吃。
朱瞻基喝着茶,觉得寡淡无味,看胡善祥吃的香甜,喉结动了动,说道:“我也要喝米酒。”
胡善祥:“你不是滴酒不沾吗?”
朱瞻基一气把茶喝完了,自己倒了米酒,自斟自饮,还吃了一块蜜三刀,皱着眉头说道:“太腻了,你是怎么吃下去的。”
蜜三刀是把发面在油锅里炸透,然后裹上一层热糖浆,凉透后就可以吃了,又甜又油。
胡善祥两口一个,“你吃的是蜜三刀,我吃的是思乡情,人和人都不一样。比如一碗燕窝和一碗蜜三刀,你觉得蜜三刀多油多糖,肯定选燕窝。若是今天选的那些幼军,他们觉得油和糖是最好的东西,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朱瞻基听了,微微出神,似有所悟。
到了宫门,朱瞻基抬起胳膊嗅了嗅身上的味道,一股酒气和蜜三刀的香油味,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浊气。
他拿出一个小金瓶,打开瓶塞,倒了一滴像酱油般的液体在茶杯里,添了茶水,把茶杯递给胡善祥,“你含一口,就像早上呸我一脸口水似的,均匀的喷在我的衣服上,去除身上的异味,以免被人闻出来我喝酒了。”
胡善祥闻了闻,这是她从来没有嗅过的一种香气,如果这世上有天堂的话,那么这个香味一定来自天堂。
“这是什么?”胡善祥问道。
朱瞻基说道:“古喇水,是郑和太监下西洋的时候运回来的,一共只有十八瓶,这一瓶是皇上赐给我的,滴一汤匙在洗澡水里,香气能透骨不散(注1),一个月还是香的。”
胡善祥含了一口,把腮帮子鼓得像一只青蛙,朱瞻基伸开胳膊,闭上眼睛,“喷吧。”
噗噗!
带着古喇水香气的水雾落在朱瞻基的衣服上。
“好了。”胡善祥擦拭嘴唇,还把双手捧在嘴边,呵了呵气,“好香!原来话本小说里呵气如兰就是这个意思。”
宫里发放给胡善祥这种低等女官漱口洗澡的香露是蔷薇露,马蓬瀛马尚宫这种高阶女官是价格堪比黄金的苏合油。但这个古喇水才是无价之宝,皇室最顶级的人才能用上。
胡善祥喷完之后,茶杯还剩下一个杯底,朱瞻基拿起杯子把剩下的残水一饮而尽,驱除嘴里残留的酒味。
胡善祥愣住了,“杯子我刚用过。”这上头还有我的口水呢。
朱瞻基说道:“难道我先漱口你再喷?”
也对,不是你舔我的口水,就是我舔你的口水。
胡善祥心安理得:那还是你舔吧。
朱瞻基整理了仪容,说道:“我去找皇上说件事,你先回端敬宫。”
朱瞻基下了车,此时皇帝住的乾清宫还没有建好,永乐帝暂时住在养心殿里,今天是春闱的殿试,原本应该二月的考试,因永乐帝北伐,一直拖到了四月开考。
这在近十年的三次殿试还算是最快的,只拖了两个月,最惨的是永乐七年的春闱,二月会试发榜后,永乐帝一直在北伐打仗,按照规矩,殿试必须皇帝亲自主持,方是“天子门生”。监国的太子只得把中了会试的举子送到国子监学习当贡生,等皇帝归来考殿试。
殿试发榜,才能最终决定最终的排名。贡生们等啊等,几乎等得发疯,足足等了两年!
永乐帝为昭现迁都决心,以方便殿试为由,在北平城举行春闱。
殿试的试卷先交给考官判一遍,最后需要皇帝亲自过目,来决定前三名。
朱瞻基到了养心殿时,永乐帝正在看殿试试卷,他招呼大孙子过来,“……看看朕亲自出的题目。”
朱瞻基捧着试卷,今年的题目是关于教化、科举、官员选拔还有律法,“民俗之厚在于明教化,吏治之举在于严课试,士风之振在于兴学校,人材之得在于慎选举,刑狱之平在于谨法律,是数者皆为治之先务……”
朱瞻基赞道:“好题目,这是读书人经常谈论的话题,他们都有话可写,各抒起见。”
朱瞻基说着漂亮的场面话。这道题明显是“送分题”,是永乐帝用来拉拢士子的工具,因为每个人都觉得很简单,下笔如流,觉得皇帝真是通情达理,太对他们的胃口了。
永乐帝夺了侄儿建文帝的皇位,起初许多官员和读书人都认为永乐帝谋朝篡位,宁死不承认新帝。永乐帝用铁血手段,杀了一批又一批,先动武力,杀得差不多了,然后再拉拢示好,软硬兼施,来驯服读书人。
永乐帝龙颜大悦,把试卷一推,“你看看卷子,觉得谁能进前三名。”
朱瞻基连忙道:“国家科举取仕,孙儿岂敢越俎代庖。皇爷爷若看累了,躺下闭目养神,孙儿给您念一念。”
开玩笑,科举程序严苛,不容的半点差池。永乐七年那次殿试,永乐帝忙于北伐,曾经要监国的太子代为主持殿试,太子吓得惶惶不可终日,以食物慰藉自己,胖了十几斤,以为父皇怀疑他有取代之心,群臣们也都上书说万万不可,永乐帝方收回成命,最后等了两年才考。
取状元、榜眼、探花这种大事朱瞻基作为皇太孙就更不敢了!会被文官骂死的!
朱瞻基念完了,躺在罗汉床上的永乐帝习惯性的伸手撩胡须,摸了个空,这才记起昨天把留了八年的胡须割断了,留在长陵地宫里陪着仁孝皇后。
永乐帝坐起来,说道:“感觉差不多,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车轱辘话,朕都快听得睡着了。这样,就点会试第二名的陈循为状元。他本来是会试第一名,因主考官也是江西泰和人,同乡避嫌,所以委屈他排第二。他是江西乡试第一名解元,应该连中两元的,因同乡避嫌的原因失去了,那就殿试第一,就让他当个状元吧,真正的人才不应该被规矩埋没。”
朱瞻基翻出陈循的试卷,永乐帝朱笔御题“状元”二字。
永乐帝又吩咐道:“朕殿试的时候看到一个小白脸,长得挺俊,年轻的很,连胡子都没长出来,他适合当探花郎,叫什么来着?”
朱瞻基翻看花名册,找到了年纪最小的进士,“叫陈景著,比孙儿还小几个月,不到十八岁,尚未婚配,看来是个天才。”
“对对对,就是他,他的相貌配得上探花。”永乐帝又撩胡须,又摸了个空,叹道:“可惜朕的公主都出嫁了,这种斯文俊秀还尚未婚配的探花郎还挺适合当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