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司机发现她始终攥着手机,碎裂的屏幕之下,依稀能看见什么名字,以及号码。就告诉医护人员,这或许是她家属。
而梁昭在上车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来回答他的。她极力摇头,说不是,
“这不是我家属。”
随后,通知家属由警方和医院落实到位。范围自然只涵盖到梁女士和老太太,外婆在家里听说的时候,骇得双腿发软不得命了。
丁教授在梁女士当面听闻,也吓个半死。于是乎众人四面八方拢到医院,直到丁教授逮到正在急诊的顾岐安,后者才迟迟得知。
好在他先头的作为再怎么叫人失望,那一下反馈得很够格,抑或是人之本能。面色肉眼可见地煞白状,如遭雷劈地反问母亲,你说什么?
不等丁回答,那头就有护士急急来唤,刚送来的那车祸病人,腿是僵直的。
说的就是梁昭。而多年经验的顾岐安不会不清楚,腿僵直也许象征着什么,寻常车祸急诊里,也接过不少类似病例,十之八.九下丘脑都受损了。
再说狠点,这是终身的、不可逆的。
丁教授恍惚间,一身白袍的人已经带风而去,冲到担车边。
七手八脚里,原本该下班的老纪查瞳孔确定还有救,“马上准备手术!”再转头规劝徒弟,“你就别上了。私人情绪影响判断。”
彼时梁昭戴着给氧面罩躺在床上,出一口气只进半口的样子。视野虚化间,尚能感知外界,以及,她很想对顾岐安说点什么。
比如孩子没了,你无债一身轻了;
再比如很抱歉,我当初想嫁给你,有利用你“洗白”的心思。我没有诚实,太在乎自己的虚名和荣辱,如果这是因果循环,我也认了……
可惜话有好多,力气好少。
终究顾岐安只和她微末的目光相对片刻,就意气也义气地向老纪要求,“让我上罢。”
从他们之间纠葛上一条人命起,就没有资格谈两不相欠、两相安好了。
“实习”过个把月的准父母关系,哪怕再短也存在过。
人生里的一还一报何其公平。
老纪不多为难徒弟,既然他执意要上,也只好由他去。
次日周琎才听闻了这档子事,很难不怪主任糊涂,“您明知道他心里最过不去的坎就是车祸,最在乎的人就是车祸死的!还让他上……”
二人的衣帽间都是梁昭设计的。
从她婚后住进来,房子里里外外从布局到陈设,全依照她的口味重新洗牌。原本冷锅冷灶冷色调,现在四处花花草草,倒也平添几分烟火气。
顾岐安挑好配套的西装领带换上,就出门到客厅,他们今天要去老宅过小年。
厨房里,梁昭在发呆静候小馄饨汆汤浮面。小火煨煮之上,浅炖锅的盖子一翕一翕地,像极了周而复始的生活节奏。
她不禁出神,以至于有人故技重施,不听响地闪现身后,又骇她一跳。
梁昭眼刀飞他,“我迟早有一天会被你吓死。”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顾岐安拨正着腕表,一脸神清气爽,全无悔改。
梁昭漠然收回目光,暗忖间,发落他,“你把冰箱里昨天剩下的半杯蜂蜜柚子茶解决了。”
这也是她三分钟热度的试验品,只不过,以惨败收场。柚子皮没处理好,果肉也没焯够,太苦了,她只呷一口就五官马赛克。
所以才发配给顾岐安,也是他活该。
而某人全然状况外,听话拿出来,在边上抄着兜,顶悠闲地饮下好大一口。
“怎么样?”梁昭忍住作恶的嘴脸。
喝见底的人面色不改,把杯子放进水槽,拿水漱口,最后才瞧向她,“你知道胆汁的味道吗?”
第15章-15-农夫的蛇
顾岐安说柚子茶和胆汁一样苦。逻辑就像梁昭有时说,你昨晚弄疼我了,比生孩子还疼。
实际上他没尝过胆汁。她也错过了体验后者的机会。
这一年半以来,梁昭最最头大的莫过于逢年过节,新媳上婆家,是个人都问她打算何时再要一个。仿佛生孩子这种事她能自给自足。
就像眼下出门前,她在心里押注,今天会被几个人问。
玄关处,她坐在换鞋凳上穿靴子,一边扳着手指数亲戚。顾岐安站着,一身灰色正装配曜黑领带,驳头别一枚丁香花领针,发现她的小动作了,问梁昭,“你在干嘛?”
“在数你们家计生办拢共几个成员。”
好吧,在这点上某人和她统一战线。
于是故意蹲下来要脱她的鞋,梁昭:“哎哎哎你有毛病伐?”
蹲在面前的人与她视线平齐,“我怕你十个手指不够用,还得加上脚趾。”
“你也知道啊。”
二人相视片刻。梁昭并非第一天发现,他睫毛很长,还有些女儿家的卷翘,配上桃花眼就更是风流乃至俊秀。直勾勾看你的时候,无情也似有情。道行浅点的小姑娘必然架不住,事实他连在手术台上切肿瘤都是这副眼神。
梁昭双脚向前送送,没好气,“把拉链拉回去。”
顾岐安照做,“这鞋新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