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在妈妈面前武装得很坚韧。否则,跟着梁女士哭坏了身子,谁来主持大局?
歪头点烟的人眉一浮,狐疑,“你之前明明说大学就会了。”
“……那是爆珠烟。才不算。”
“什么猫不算猫,什么烟不算烟?”
理亏之际,梁昭答非所问,“说真的,我和梁女士都不曾想过我会嫁个外科医生。有时候你夜不归宿什么的,我也胡思乱想,这人该不会猝死或者被人砍了吧……我才不要年纪轻轻给人守寡。”
“哦,原来我在你心里‘死’过好多回了。”
顾岐安问,这算不算诅咒?扎小人、巫蛊那种。
梁昭顺着他的话,“嗯呐。能灵验的话你早不在了。”
岂会如此?
某人还嘴她,“你要相信‘祸害’会遗千年。”反之,恰恰是谭主任那样的,才英雄气短、仁者不寿。
过了十六,缺月不再圆。
秋凉蛰伏在杳杳夜色里。国道上来来回回的夜行人。
全长四百来公里的跨省距离,生门去死门之间,马不停蹄,赶了一夜。
终究,还是落个人事定矣的结局。
岐章先一步赶到。岐安和顾父紧随其后。
当地医院手术室外,主刀医生冲各位摇头,抱歉,尽力了。头部着地引起的脑疝,患者劣根旧疾又多,委实回天乏术。
顾岐安作为内行一听便懂,这样的情况,也只能说应了那句阎王叫人三更死,并不留人到五更。
事已至此,徒悲无益。
“准备后事罢。”
他过分冷静乃至薄情。实际上,走到尽头抽烟之时,滑火机的手不住颤抖。
空寂的走廊里陡然一声哀嚎。是秋妈在哭,她在门外守一宿了,手里佛珠也捻了一宿。
偏偏菩萨无情,或者就是在惩罚她,罚她纵容老爷子不服老非得自己爬山。
窗外的雾阴恻不散,笼统一层蟹青色,水汽里阵阵杜鹃啼血。
叫人不仅哀戚,也头目森森然。父亲之后梁昭就再无直白面对白事,她本能惧怕。
感知到主人情绪的彭彭也低吠起来。
有人被叫声引来,问她,“害怕?”
“有点……会想到谭主任去世那天。”梁昭不由把彭彭搂得更紧些。
“不瞒你说,我也害怕。”
她闻言抬眸,就看见身前人低头来就她目光,烟衔在唇际间,灰烬于薄雾里丝丝掉落,眉眼颓唐失意。
顾岐安说,他从不信世上有鬼的,可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信。
信爷爷该是有一息尚存的灵魂,徘徊此间,看着这个家的式微凋败……今朝是老爷子,来日是丁教授,他留在这个家的意义在一盏盏灯芯般被掐灭。
梁昭下意识抬手抽掉烟,捂他嘴,“可别胡说,丁教授会好好的。”
安慰她也好,苦中作乐也罢,顾岐安拨开她的手,取笑,“你喂我一嘴狗毛知不知道?”
“放心。我们囡囡很干净的,香喷喷。”
“嗯,我信了你的邪。”
转过身要去磋商后事的人,又回过头来,借着吐烟动作嘶地一记,抠她字眼,“你刚刚说,我们囡囡?”
梁昭:“我们就是指讲话一方呀,咱们才指听说双方。”
文化人打字仗全看谁更顶真。此番顾岐安无疑惨败,他点头,表示受教了,也不无拳拳之情地道,“不管了。我只问你,能不能留下来?”
“我要说不能呢?”
“你不会说不能。”有人双手背后,眼里十足成算,料她不会。
因为,她合该在碑文上款个孙媳名目的缘故。
不到中午顾家同宗亲戚就集齐了。
老爷子生前交代过,遗体要落葬徽州,至于录进家谱,随后人自己安排。饶是顾父不乐意,也格外嫌隙秋妈,但到底死者为大,说嘴太多只会在平辈长辈跟前立不起来。
入乡便随俗。徽州这里的作兴是先停尸由亲眷哭悲送终,撤帐着寿衣,点万年灯,再发丧报讣。
家族人头众多,一连三日堂屋条凳上就坐满了人,个个来劝节哀。高龄但病逝就不存在喜丧一说,何况老爷子在族里声望重,所以众人俱是表情凝重不敢怠慢。
帛金统统交由顾父清点保管。至于治丧用品、回礼的白事烟,这些拆鱼头般的难事全交给弟兄二人。
顾岐安同老大谑,“我说什么来着?老头的孝就是嘴巴子戏。你说他不孝吧,灵前一跪比他妈谁都能嚎嚎,说孝吧,指不定用光了几瓶眼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