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路介明出了事,胸口处大股大股的血往外流着,她想用手去堵住那个漆黑的血洞,只是徒劳,血顺着她的指缝流出,整个视野都是红的,鼻腔中都是血腥味。
她想要抱一抱路介明,惶然张开手臂又感受到他拒绝的推拒,他面色苍白如纸,形如枯槁,漂亮的面容了无声息更让他像极了被遗弃的打满补丁的布娃娃。
他唇瓣颤抖,说出来的话杀人诛心,“你还管我干什么,你不是都不要我了吗?我是死是活和你有什么关系?”
“别碰我!你有什么资格碰我!”
他懂得如何让她心疼,也懂得如何让她心痛。
许连琅在铺天盖地的酸楚中醒来,眼泪顺着眼角没入黑发再消失在枕间,只剩在泪痕在脸颊寸寸发凉。
梦里的一切太过于真实,以至于难以分出真假。
她睡不着了,也不敢再睡,生怕再睡下去,就又瞧见那样的路介明。
睁着眼熬到天明的滋味很不好受,她开始后悔曾经与路介明说过那样的话,但话已经出口,就已成定局。
她虽后悔,但并不想收回。
她盼着他早些回来,兴许他早回来一点,就可以绝了这无穷无尽的噩梦。
眼睛开始发痒,眼中带着酸,许连琅用手去揉,张嬷嬷拦住她的手,“姑娘,手上不干净,别用手揉,用力眨眨眼,会好一点。”
她眨着眼,秋水无尘的眼眸在眨动间缓解了几分不适,鸦睫掠过眼睑,青黑色一层环在眼底,让那原本干净清澈的眸光都带了几分倦怠。
张嬷嬷侧头问她,“姑娘昨夜又没睡好?”
许连琅撑着脑袋,点了点头,她无从抵赖,竹屋屋子不多,他们三个人挤在一间里,她与容昭挤在一起,给年纪大了的张嬷嬷单留了一张床。
床年久失修,木板接连不牢固,转身间总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她睡不着时,总是忍不住翻身,想来是吵到了张嬷嬷。
许连琅连忙道歉,表示再容她一晚,明日她就回耸云阁。
竹屋到底住三个人还是困难的。
张嬷嬷放了一颗水煮蛋在她碗里,道,“姑娘这样说不就折煞我了,姑娘爱住多久就住多久,昭儿巴不得姑娘呆久一点,只是姑娘这样睡不安稳,不如先去耸云阁看一眼。”
她打量着许连琅的神色,为许连琅出着主意,“殿下长久不回来,要是有消息,应该会先传到耸云阁。”
“姑娘不如先回耸云阁看看,若无事,也算是安心了。”
这段日子许连琅与殿下的生疏她看在眼里,虽然不知道中间到底有什么缘由,但总归是并没有到达不可调和的地步,反而彼此都在互相挂念,话语可以伤人,但眼睛却骗不了人,两个人的目光总是下意识落在对方身上。
张嬷嬷活了这大半辈子,半截身子都入了土,不禁为他们这种别扭感到可惜。
人生太过于短暂了,不抓紧,一念之差,就是错过,一朝错过,兴许就是诀别。
张嬷嬷是过来人了,人生路她快走到尽头了,金玉良言她说不出,只能尝试劝着。
好在许连琅也是个听劝的人,当即表示晌午之后就回耸云阁。
她闷着头,又喝了一口白粥,白粥香甜,暖了她微微抽搐的胃。
唇舌浸润在香甜可口的味道中,她脑子里的念头电光火石的一闪,“哐当”一下将碗放下,抹了抹嘴巴,道:“不等晌午了,我现在就回去。”
张嬷嬷叫不住她,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叹了口气。
七殿下无虞,她的昭儿才有的依靠啊。
她双手合十,默默向上天祷告。
许连琅是跑回去的,长阶在她飞速交叉的脚步下越来越少,直到耸云阁里的哭啼声传进她的耳朵里。
有人牵马站立,半弯着腰与容嫔交谈,容嫔被婢女搀扶着,哭的直不起腰。
容嫔拿着帕子拭泪,余光撇到了许连琅,一口气憋在了胸口,整张脸慢慢涨得通红,“本宫去不行吗?本宫是他的娘亲。”
马儿的长尾摇晃起,许连琅突然就止住了步子,听得来人道:“娘娘,殿下的意思是,他想见许连琅许姑娘,您莫要为难小的。”
容嫔觉得荒唐,“她只是个奴婢啊。”
侍从只得再重复,“但殿下只想见她。”
目光都望了过来,许连琅在这齐刷刷的目光中不知所措,心中的疑虑渐渐转向恐惧,甚至想要逃避起侍卫的话。
“许姑娘,殿下受了重伤,需要人照料。”
……
木兰围射刺客一事牵扯颇广,口供不一,事件发酵,牵扯储君,朝堂之上各方势力早就按捺不住。
皇帝被扰得烦不胜烦,朝堂众臣多次催促他回朝,皇帝不是不愿意,只是看着帐中儿子那副苍白恹恹的模样,心中一再度量他是否经得住马车劳顿。
他原本的打算就是直接趁着此事将路介明带回皇宫,有着刺客一事打头,谁都不能说不。
但眼下看起来,路介明是受不住的。
太医会诊下来,只说怕是颠簸之下,好不容易才愈合的伤口又开裂。
皇帝心中难免觉得纳闷,“都说了不过是箭伤而已,怎么迟迟不见好转?”
御医细细解释道:“虽然是箭伤,但当时拔箭的时候,伤口撕裂,再加上七殿下心中郁积成疾,自然是久久不见好。”
当夜,皇帝便屏蔽了众位伺候的宫人,端着一碗汤药,来到了路介明床前。
他君威在身,哪怕是面对一直愧疚的儿子也放不下面子,一言一语间,汤勺一勺接一勺的送进儿子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