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江封之前“上一世就是我算计你的,可现在咱们两个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现令人很火大,导致楚燃洲完全不想给对方什么好脸色,但每每看着江封受到郁桐这个角色的影响,愈发消瘦的时候,楚燃洲到底还是有点不放心。
一日,闲聊中,楚燃洲装作漫不经心地跟谭鹿提起了这种担忧,想了解一下站在导演的角度上,对于演员无法出戏从而影响到日常生活有什么看法和建议。
结果,他得到的,就是谭鹿长长的一段沉默。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楚燃洲把一整盘鸭血都下进火锅里,“感觉你当导演也不少年了吧,应该没少遇上过这种事。”
谭鹿垂眸看着锅里翻滚的冻豆腐,许久之后才开口,“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刚刚好像是在担心,江封无法出戏。”
“我担心他做什么,”楚燃洲摸摸鼻子,又抄起旁边的一盘海带扣哐哐哐地倒进锅里,“我是害怕回头他出不了戏,跟郁桐一样做出什么报复社会的事情上了新闻,对整部剧的口碑造成影响。”
楚燃洲心虚的时候,就喜欢找点事情干。本来两个人的火锅吃的好好的,这会儿被楚燃洲的一通操作,火锅里现在满满当当想吃点什么都得往下刨。
谭鹿有些无奈地放下筷子,“好,那我换一种说法,你认为江封很难出戏,所以现在在郁桐这个角色之中走不出来,希望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差不多吧。”楚燃洲点头。
“那我就想采访你一下,”谭鹿无实物表演一般,伸过去一个不存在的话筒,“你是为什么觉得江封不容易出戏呢?”
楚燃洲下意识的就想回复一句还能为什么,这不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要知道上一世的时候,江封因为出不了戏,在他跟前刷了多少的存在感。就连这一世,两个人真的闹崩之前,江封还借着角色跟他唧唧歪歪了好久。
可开口之前,楚燃洲突然从谭鹿的话中琢磨出一丝不对劲,及时刹住了车:
“大概是因为,开始演郁桐之后,他的状态越来越差?不经常有优秀的演员,因为过于入戏一个反派角色,把自己演废了么。”
谭鹿八卦地看了楚燃洲一眼,“你确定他状态差,不是因为跟你冷战造成的?”
“说正事呢,”楚燃洲已经把魔爪伸向了宽粉,一股脑又都扔进火锅里,“别跑题。”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郁桐这个角色,对方伟泽的情感是相当复杂的。如果是体验派的演员,接到这种角色,怕是很难完全脱离角色和方伟泽的饰演者相处。”
“若是自制力不好的,说不定还会出现骚扰合作演员的丑闻。”
谭鹿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就算没有这种糟心的事情发生,江封在完全投入这个角色中的时候,肯定也会希望得到你的关注,且这种关注跟镜头在不在跟前没有关系。”
“如果换做其他人饰演方伟泽,对方跟江封没仇的话,多多少少会给一点回应。可你们两个现在在冷战,这种落差之下,理论上他可不会好受。”
楚燃洲慢吞吞地嚼还有点硬心的宽粉,没接话。
“但……”谭鹿话锋一转,“只是理论上。”
“那……”楚燃洲皱眉,“理论之外呢?”
“就拿刚杀青的这部宫斗剧来说吧,九王爷这个角色,对女主那可是一往情深,”谭鹿点开手机低头翻找着,“江封要是不容易出戏的体质,在戏外对和绮梦也应该有点别的意思吧?可你见过江封有这种表现吗?”
楚燃洲眨了眨眼睛,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没见过。
谭鹿把手机递到楚燃洲跟前,上面是一段花絮。
视频中,和绮梦正在十分嘚瑟地,给江封展示女主角绚丽的新裙子,又转又跳得不亦乐乎。而江封,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叼着楚燃洲给剧组发的能量棒,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冷漠.jpg。
接着谭鹿的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几下,另一段视频开始播放。那是九王爷个人的一场戏份,所以楚燃洲并不在场。
戏中,九王爷握着早逝的生母留下的遗物无声地哽咽着,神情叫人看着就有一同流泪的欲望。但随着谭鹿的一声卡,江封脸上的泪都还没有抹下去,就已经冲着工作人员吐槽道具太硌手,还晃着爪子展示自己被硌红的地方。
背景中,还能听到工作人员的感叹,说着类似于江封真的是当演员这块料,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说崩溃就崩溃,完事还能一秒脱离角色,太绝了。
确实挺绝的,楚燃洲心里冷笑一声。
江封在欺骗他这方面,一向做的很绝。
这也就是为什么,楚燃洲直到今天,才把罗阜的事情问出口。
在得知罗阜做出过很多背后算计朋友的事情时,楚燃洲便联想到上一世,背后抹黑他的人很可能不是江封。他之所以对江封起疑,是他坠楼之前,听信了罗阜的一堆屁话,说江封是幕后黑手。
当时他比较崩溃,外加上又喝了酒,憋着一股气给江封打电话询问。现在想想,他之所以如此确信上一世是江封陷害的他,还不是因为江封当时非常坦然地认下了这个过错,还阴阳怪气地把他嘲讽了一通。
如果江封没做过,当时为什么要承认?就算那会儿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这一世也可以跟他解释清楚吧?哪怕真的是江封做的,就对方这个说谎不眨眼的性子,上一世口说无凭的事情,想撤些靠谱的理由忽悠他,不是跟玩儿一样?
然而江封自始至终没有一点想要解释的意思,就连骗他都懒得骗,全程认得干脆。
也对,有什么必要花心思骗他呢?难不成骗完他之后,真的和他搞在一起?他与江封而言,不过是一块跳板,一块垫脚石。
用的时候哄着些,不用的时候自然是要丢开的。
所以楚燃洲才可以如此坦然地看着江封状态一点一点的变差,他才不相信江封这种喜欢把别人玩弄在鼓掌之中的人,会真的崩溃。
这无外乎是对方的另一段表演,另一场欺骗,甚至需要被欺骗的主角都不一定是他,他才不咸吃萝卜淡操心,凑到跟前去自取其辱。
可看到费瑜发过来的视频之后,楚燃洲又动摇了。如果真的是演戏,有必要真的那般不在乎自己的命吗,如果只是在骗他,江封这种精神上无声的崩溃,又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的真。
房间内的窗帘没有拉严,有漏网之鱼一般的月光,通过窗帘与窗户之间的缝隙,落在江封的脖颈上。银白细长的一条,像一条巨大的伤疤,把江封硬生生地划开。
对方已经合上了眼睛,看不出到底是睡过去了,还是因为实在支撑不住,所以不得不闭眼小憩。楚燃洲犹豫了片刻,不管这是不是江封的另一个局,既然江封说这是在梦里,那他就把这当做一场梦。
他缓缓靠近,悄悄地躺倒在江封的旁边,伸胳膊略微环住了江封的肩膀,让对方靠在自己的身上。
之前楚燃洲被江封拉着手,一路摸过很多地方,肩膀也是其中之一。那会儿他只觉得江封的肩宽很能打,但现在再一次摸到对方的肩膀,竟觉得硌手。
江封显然没有睡着,意识到他的动作之后,呼吸频率稍微变了变,但也没有说话,只是蹭了蹭他的胸口,像只猫一样。
楚燃洲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在干什么,只是觉得江封现在看上去,太需要一个拥抱了。
就这么抱着江封的时候,楚燃洲注意到了对方手腕上多出来的电子表,他闲来无事点击着表面的屏幕,看到对方现在的心率,和一周之内几乎约等于没有的睡眠时间。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楚燃洲打算把江封的胳膊重新放回到被子下面。正要挪动的时候,注意到江封好像把手表表带调的非常紧,肯定要在手腕上勒出痕迹的。他看着有点替江封难受,顺手就提对方松了一个表扣,挪动了一下表带,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手表勒出的印子,和——
表带之下,纵横交错的疤痕,一条一条交织在一起,挤在可以被表带覆盖的窄窄的一条之下。最上面的一条非常新,都能看出刚长好的浅粉色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