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村的村长徐建设找贺建国吃饭。
两个村挨着,平常既竞争又合作的。徐建设的爹以前就是村长,退休的时候他接他爸的班,在大牛村干的也挺好的。
马上过年了,徐建设也没空手来,打了二十斤粮食酒,这个礼可是送在贺建国心坎儿上了,现在粮食酒不好买,平常兰桂英又管的严不让喝。这下可好了,多了二十斤够喝一年了。况且他们北方的粮食酒劲儿大,热乎乎的出一身汗,睡觉醒来头都不疼,喝上就是俩字——舒坦。
徐建设道:“这酒是我从县里酒厂弄的,他们那的酒不在县里卖,我知道你爱喝酒,这个酒,你就喝去吧,保准嘎嘎的。”
贺建国道:“徐老弟,你瞅瞅你,来就来呗还带啥东西,见外了不是?”话虽然这么说,可是脸上笑成一团花了,对兰桂英道:“今儿徐老弟来了,多整几个菜。把长风和白秋也叫回来。”
“哎,待会儿我把小笨鸡给炖上了,你们老哥俩这么长时间没聚,酒慢点喝啊……待会儿还有好菜呢。”兰桂英热情的张罗着。
“嫂子,鸡留着过年再炖吧,我们老哥俩就唠唠嗑。可别麻烦啦,要不我都不好意思了。”徐建设说着。
兰桂英道:“哎呀,这事儿你别管,嫂子做主。”说完就出去了,屋子里就留下他们两个人了。
徐建设也不外道跟着就上了炕。俩人把小炕桌支起来,贺建国整了点五香花生米就算是下酒了。
徐建设道:“上次你给我送的那个猪肉,真香啊,指定是县里把最好的给你挑出来了。瞅瞅人家那肉五花三层的,随便怎么吃都好吃。”
贺建国道:“好吃就行。”那可是县里给的奖励,一般人还吃不着呢。
徐建设夹了一颗五香花生米,放在嘴里香滋有味再抿上一口贺建国给倒的小白酒,入口绵,到了嗓子眼的时候突然起劲儿,热辣辣的直接进了喉咙里:“老哥哥,我早就想来你们这。但是我们那个村一堆烂事儿,好不容易今年收秋了才消停下来,今儿得了空,说什么我也得过来了。”
“我懂。”俩人都是村长,这事儿不用说,随便提一嘴都明白。
村长这职位听着风光,其实也难干。尤其是一个村沾亲带故的,碰见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天天还得给他们“断案。”上头有任务,知青那边的看管,干部的小心思就跟跷跷板似得。压下了这头,那边又翘起来了,总有忙不完的活儿。
徐建设看着贺建国道:“昨儿我去县里办点事儿,结果你猜怎么着。上头主管城乡规划的李干事跟我说,已经集结了工人队伍了。等开春就开始修路,就修从你们村一直到县城的。”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真是又羡慕又嫉妒。
两个村子挨着,光给他们修路,回头自家村民这边可怎么想?不过到底是当村长,格局大,也没管心里那些小情绪,直接过来跟他说了这个消息,卖个好。
贺建国知道他在县里走动的多,那几个干部跟他都熟,这消息应该不是假的。脸上高兴之色越发的明显了。之前虽然徐主任送猪的时候提过一嘴,但中间隔着个过年,就怕里头再发生在点啥变故,现在听大牛村的村长徐建设特意过来提及此事,估计已经尘埃落定了。
贺建国道:“修路好啊,其实咱俩村挨的近,修谁的路都一样。等把板油马路一修好,你们进城也方便。”
徐建设道:“话是这么个话。”但心里还是不得劲儿,这县旁边大大小小那么多村落呢,先给谁修不给谁修讲究可大了,这么大的荣誉没落在他们的头上,不免心头失落。
徐建设又抿了一口酒,酒劲儿上来,顿了顿又道:“我这一年算是白干了。”他们村年年都是先进,就今年没得,修路这事儿就落在陈家湾这里了。
贺建国道:“那不能,你徐老弟的功绩上头都看在眼里,之前那个工农兵的名额不是还给了你们村么。”他们村地多,每年上缴粮的都是前三。干劲儿可足了,开代表大会的时候,总能坐前排。
徐建设道:“哎,我这人喝点酒爱乱讲话,不过我指定没坏心,老哥哥知道我。”他顿了顿道:“要不说你这个命比我强啊,你家长风也好,那小子说话办事儿顶呱呱的,这一个儿子就顶我全部了。”
贺建国道:“那孩子随了我以前的臭脾气,莽的很,总跟人干架。当初要知道这样,上次跟我那些战友聚会的时候把他扔军营里就省心了。不过我家小知青文气一些,也能压着点他,待会儿那臭小子进来你可不许夸他,不然又要翘尾巴了。”他说了个客气话。
徐建设道:“那咋不夸呢,干的好就得夸!我都听说了,长风抓人贩子的事儿,等明年你给他准备入党材料吧,指定能过。那么多城里人都没抓着,长风一去那三下五除二就给制服了,多给咱长脸。好孩子啊……是东北爷们。”
贺建国道:“人贩子太缺德了,谁家的孩子不是心头肉,叫他们拐走了那就是剜了父母的心啊。这是我没去,我要去的话也饶不了他们。”
徐建设笑道:“虎父无犬子,来,喝酒。”
俩人有吃有喝,正欢畅呢,就听见外头敲门声。
贺建国道:“进来。”
来的正是白秋跟贺长风,刚才兰桂英找人捎信,让他们回家吃饭。
贺长风道:“爸,徐叔叔。”
“贺村长好,徐村长好。”白秋也在旁边乖巧的说着。
徐建设一看见这俩人,一个剑眉星目英俊大方,一个俊俏懂事,俩人的长相在人群中都是拔尖的,站在一起又特别养眼,笑道:“快来快来,等你俩半天了,陪徐叔叔喝酒。”随后还夸奖道:“这孩子真是太懂礼貌了,还是你会教孩子。”在乡下没那么多说道,像进屋敲门啥的都知道的,但是没几个人能做到。
徐建设本来就欣赏他们俩,现在一看更是觉哪儿哪儿都好。道:“刚才我们还说呢,你俩抓人贩子的事儿。听叔叔的话,助人为乐也要先保护好自己,听说长风还挨了几刀住了院,哎,给我心疼死了。”
“徐叔我已经好了。”桌子上还有干净的杯子,贺长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下意识的给白秋换了窗台上的茶水,对徐建设道:“我敬您一杯。”
贺建国在旁边极其满意,他儿子这点好,不管面对谁,不怯场。
徐建设笑道:“我侄儿要敬酒,那必须奉陪啊,就是小白怎么喝茶水呢,换酒啊……”
这次没用贺长风开口,贺建国就在旁边护着,道:“小白喝不了,过敏。咱喝让他在旁边吃点花生米就得了。”兰桂英最烦喝酒劝酒的,上次他劝都挨了几杵子,说不让带坏了小白。这会儿肯定得拦一拦,要不人走了,兰桂英肯定得骂他。
徐建设有些遗憾,道:“那行。”
小辈们过来了,俩人也不说政策的事儿,就说村里的生活,东北一年五个月是寒冬,大冷天没事儿干就喜欢凑在一起嗑瓜子唠嗑,一个个都能说会道的。再加上他们又是村长,见多识广,说话很有意思。白秋虽然不喝酒,听他们说话听的兴味盎然的。
没一会儿兰桂英就开始上菜了,有小笨鸡儿炖蘑菇,排骨炖豆角丝,凉菜,还有仨小毛炒,满满当当的一桌子,一看也是下了功夫。没少放油,那香味就顺着鼻子往里头钻。
主食蒸了一锅大米饭,屋子里全是饭菜的香甜。
没一会儿一人乘一大碗饭,边吃边聊。
徐建设道:“大侄儿和俩小的呢?”
兰桂英道:“去他姥姥家里了。”
大米饭拌上汤汁,吃上一口鸡肉或者排骨,香的人说不出话来。
在好吃的饭菜面前,酒都失去了吸引力,村里人热情,生怕客人多心吃不饱。兰桂英专门盯着给徐建设盛饭,连盛了三次饭,一直到对方捂着饭碗说吃饱了,才肯作罢。
吃完饭喝了酒就有些犯困了。贺建国道:“长风,给你徐叔送到家里。”喝了酒要是躺在外头那可就糟了,这死冷寒天的,容易冻坏了……
贺长风嗯了一声。
徐建设吃饱喝足了舌头也有点啰嗦,眼神有些迷离,就要带贺长风回去见他们村的大肥猪。可见真是喝多了!
贺长风道:“爸,那我送完就不回来了,直接回猪圈那边。”
贺建国摆了摆手,他也喝了不少,眼下就想睡觉。
白秋陪着兰桂英把桌子收了,把碗给洗了,才要走,兰桂英直接从厨房拿了个丝袋子,里面装的鼓鼓的,道:“长风说你们那没有白菜土豆了,家里还有不少,要是没有就回来取。”
“嗯,谢谢兰姨。”
兰桂英笑道:“跟我客气什么,你在我心里就跟儿子一个样。”白秋对贺长风是真好。之前她这个当妈的不放心叫儿子出去,可是瞧着人家出去过的也不差!贺家大的小的都喜欢他,白秋也跟他们家人亲近。
兰桂英可喜欢他了。
白秋一听别人夸他就忍不住脸红,这小模样让兰桂英也忍不住一乐。道:“行了,早点回去,省着路滑。”
“嗯。”白秋重重的点了点头,提着三十多斤的菜回了家。贺长风还没回来他也睡不着,眼瞅要过年了,又把屋里和厨房给收拾了一下。
许久之后才听见门响。
贺长风才进来,他喝了点酒但是没喝多少,瞅着眼神还是清明的,道:“我有点饿。”刚才在家里吃了不少,但是出去送了徐建设回家又都消化了,现在回到家里肚子咕咕叫。
白秋一听,道:“那我给你擀面条。”
贺长风道:“行。”心里美滋滋的想着,大晚上还能现给他擀面,白秋对他可太好了。
……
第二天一早,白秋照常做完饭给牛棚那边送过去,他爸现在身体强多了也能出门,还能帮白秋养猪呢。
瞅着猪一天比一天大,还是很有成就感的,白孟举道:“我在这点上还挺有天赋的。”
白秋笑道:“爸爸学什么都快。”
白孟举有些高兴。
眼看就要过年了,白秋能跟父亲在一个小院生活,那感觉就跟做梦一样。
“爸,今年过年咱们包全肉馅儿的饺子。”他们也跟着奢侈一把。
白孟举道:“行,听你的。”
“待会儿我要去供销社买瓜子,你缺啥不?我一并捎回来。”白秋说着。
白孟举道:“几张邮票,一个信封再来几节电池。”
白秋拿了零钱和各种粮票出去再买一些什么,听说供销社卖的福字窗花十分好看,过年了他也买一些。
随后出了门,往那边走,结果刚到村附近就看见陈星河站在那里。
最近这里零下三十度,他穿的单薄,俩人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之后再也没见过。
这次看见白秋就走了过来。外头这天实在是太寒冷了,要不是有事周围的人都会快走回家,在外头多停留一会儿都冷的要命。
白秋瞧着他看过来,跟他打了个招呼:“过年好。”
陈星河走过来对他道:“小白,我今天就走,再问你一句,你要不要跟我离开这里。”陈星河来的时候运气很不错,已经秋收了基本上没什么活儿了,他又大方又会才艺,在这边很是吃得开。可是对他而言这样的艰苦生活是以前从未经历过,已经坚持不住了。
知青所那边虽然烧了煤,但还是不能可劲儿烧,屋子里还是很冷。
终于他等到了家里的来信儿,算了算时间今天差不多能到,对乡下他也没什么可怀念的,但是唯独对白秋格外惦记,想问问他到底愿不愿意跟自己走,这是最后的一个机会。
白秋道:“我不走。”这边有他父亲和贺长风又有来之不易的平凡生活,他怎么可能会把这些全舍弃了离开。
陈星河对他的回答一点都不意外,但还是很失望。明明他跟白秋是一种人,为何白秋宁可跟个村里的人都不要他?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停着一辆小轿车。从车上下来一个领导。看着陈星河就道:“哎呀,二公子,这边条件艰苦你受委屈了,上面的手续一下来我就安排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嗯。”陈星河回应着他,这边的领导要来找村长做个人员交接,叫陈星河回去收拾东西。
陈星河看着白秋道:“再见。”
“再见。”白秋说着,他还要去供销社买东西,也就不在这边逗留了。
去了供销社,这边的人不少见白秋进来都跟他打招呼。白秋找了一下没看见刘凤娜,找人问了下。
供销社的主任也认识白秋,道:“她本来就是临时的,过年的时候忙不过来,但是她三天两头的请假,这边就不用她了。”
“哦。”白秋了然,估计也是因为出了那事儿不好意思来了吧。
供销社的主任道:“小白,你来买点啥?”
“花生瓜子什么的。”糖块上次在三商店买了。
供销社的主任道:“早就卖光了,你下次早点买,把口袋扎死了也不会坏……这个时间是肯定没有了。”
“哦,那我要一版邮票,几个信封,再来四节五号电池。”白秋说着。
“好的。”供销社主任道:“邮票你选选样子不?”一版有九枚,中间都是虚线连这的。用的时候对折撕开就行,现在邮票有好几个版本,但都是一个价儿。
白秋不玩邮票收藏,对这些倒是没什么感觉,道:“啥样的都行。”
“一共三毛六。”
白秋给了钱揣在外头的兜里了,等他从供销社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小轿车已经开出去的影子,想来他也已经走了吧。
回去的路上就看见陈通了,道:“白秋。”
“干嘛呢。”
“刚把陈星河送走。”他现在是知青所的小组长这种事情自然是亲力亲为。
白秋道:“刚才我也看见他了。他一走,其他的知青们没闹吧。”
“没闹,他跟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走了也挺好的。”陈通说着,谁家的知青吃穿用度都是名牌,在他的手里花个十几二十块眼皮都不眨一下。走的时候还有上面的领导亲自来接,坐上小汽车走的。他本来就跟知青所格格不入,他一走很多人还觉得松了一口气。
陈通好不容易看见白秋,道:“你是不知道,上次有个女知青,我也不说是谁了。跟他一块出去要买年货!小姑娘可能比较粘人,他直接扔下人自己走了,县里过节人都多,之前又出现过人贩子的事儿,给女知青都急哭了,最后啥东西都没买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