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辅区,畅销区,漫画区,三个大类做不同主题展示。
纸片人立牌先订个十几款,再聘几个人穿玩偶服到处跟游客互动,中间穿插点好玩好吃的小摊位,挑周六周日让全城人一起过节。
主意一定,他行动力变得极快。
彭星望负责去打探下最近同学们都在看什么漫画动画,最好拿个小本本填一下愿望单再统计下人气排名。
姜忘则去和消防局警察局申请报备,以及找足够多的小摊贩参与这次的嘉年华。
梅花糕肉松饼都来几家,尽量挑有工商执照的干净店家过来摆摊。
再来点套圈拿玩具塔罗牌算爱情学业财富线的,把小初高都涵盖进来。
彭星望一有事情忙就顾不上思考人生,每天早上带着小本本目标满满的串门收集情报,在家也打座机找人聊天,嘴皮子比以前还要利索。
姜忘顺带也借着这个机会和城里几个初高中校长都接触了一下,免不了找人脉请客喝酒,意外获得了不少新朋友。
以至于有个副校长当场拍板,邀请彭星望到他们这来读高中,考高考低无所谓。
姜忘当场干了一大杯,看着也醉到快要说胡话,进退分寸滴水不漏。
他的公司规模日益壮大,员工全部得亲眼过目再放进来,一个比一个给力。
A城接近半城都认识了姜忘这么个人,哪怕不认识他本人,也听过逛过他开的四家书店。
——经过上次的五千本事件,仓储规模进一步增加,很快就以闪电速度装修过审开了新一家。
姜忘跑嘉年华的事儿跑空好几箱93号汽油,到最后睡着了做梦都在谈生意。
他做事细,严谨提防火灾踩踏之类的事件,哪怕在管制松散的2006年也处处留神,方案管理一改再改,改到员工都纳闷老板哪儿来的这么多想法。
城里地图更是一闭眼就能背出来,哪儿是工业区哪儿有好吃的蜜汁猪排店,哪几个小区的小孩零花钱最多。
绕着绕着又回到老城区里,大白天地看见彭家辉靠着个垃圾桶在喝酒。
按常规视角,彭家辉嗜酒打小孩还成天穿得邋遢脏臭,是个很不讨喜的反派角色。
但是冷不丁瞧见这么个反派角色一脸忧郁地靠着垃圾桶喝酒,又有点好笑。
姜忘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亲爹自暴自弃地摇着头喝酒,心想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他还是再一次选择停车走过去。
彭家辉一边挺哀伤地边唱歌边喝酒,都懒得管周围的人掩鼻子绕开他时的眼神。
然后就看见姜忘走了过来。
他有点慌张地坐直了些,又反应过来自己靠着个垃圾桶,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姜忘穿得西装革履还梳了个背头,闲庭信步跟彭家辉一块坐垃圾桶旁边。
“刚把你从住院部捞出来几天?”姜忘看了眼表:“现在才下午四点半,你被工作单位开了?”
“没开,”彭家辉噙着眼泪摇头:“我外派工作,已经把活儿干完了。”
按时干活,还行。
姜忘打量他一副哀痛欲绝的样子,语气玩味:“然后呢?”
“然后——”彭家辉打了个哭嗝,仰头猛灌酒:“小艳跟卖黄鱼的都在我床上。”
他抬手用酒瓶底猛敲脑袋,像是要拿瓶底敲掉看不见的绿帽子。
“一个两个,怎么都这样!”中年男人哭丧着脸道:“我就是个垃圾!废物!败类!”
你确实是。
姜忘瞧见他惨成这样莫名心情很好,也当是工作累了休息休息,坐在旁边点了根烟,还从兜里摸出来彭星望上次没用完的半包纸。
怎么当爹当儿子的一个两个都这样,他明明感觉自己身上没这种喜剧天赋。
彭家辉擤鼻涕的动作跟彭星望一模一样,惨惨的好像被欺负得不行。
“你知道她说什么吗?”中年男人用纸巾猛烈擦脸:“她说我天天跑工厂,机油比卖黄鱼的还臭。”
“然后小艳她当着我的面把我手机号都删了,趾高气扬的就走了!我甚至都傻了!”
彭家辉深呼吸一口,语重心长:“我跟你说,爱情是个坏东西。”
“碰烟碰酒都别碰爱情!!”
姜忘揉揉鼻子,暂且接受了亲爹给他的第一条人生经验。
“不碰,”他只觉得好笑:“那你也少碰。”
当自己阅历收入都高于生父母时,好像很多拧不过来的念头都能轻描淡写地被抹掉。
他现在占据的优势实在太多,哪怕坐在垃圾桶旁边和彭家辉都像两个世界的人。
“我碰不了了。”彭家辉特别忧郁:“我真是个废物啊。”
“那就不要做废物。”
中年男人动弹了一下,拿手背擦眼睛。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姜忘兜里的手机又在震动,估计还是跟嘉年华有关的消息。
他突然想起什么,重拍彭家辉的肩。
“要不要来卖棉花糖?”
彭家辉愣在原地,重复了一遍:“我?做棉花糖?”
“对啊,”姜忘把硌屁股的矿泉水瓶扔进垃圾桶里,理所当然道:“我要开嘉年华,还差个卖棉花糖的。”
“机子租给你,摊位费免了,你就当来玩玩儿。”
彭家辉也是头一回听见这种事,摸着头道:“我行吗?不过我会做饭,切黄瓜丝特别细,应该行?”
“走,起来,”姜忘把他胳膊架起来:“你先去换身像样衣服。”
-3-
这个垃圾桶离彭家辉家很近。
亲爹也是刚失恋买了酒边喝边哭,哭傻了直接靠着垃圾桶瘫下来,感觉自己一辈子彻底完蛋。
等回家以后,姜忘捂着鼻子开窗通风,拿了本书把屋里霉味儿都往外扇。
“哎?”彭家辉忽然想儿子了:“你这个动作,特别像星星。”
“哥们我没想占你便宜啊,”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又说错话,双手直摆:“可能是我太想小孩了。”
“你先顾好你自己吧。”姜忘嫌弃道:“干脆先洗个冷水澡,我看看你有什么衣服。”
“卧室在那边,”彭家辉指路道:“那我先去洗了。”
浴室里的水声哗哗响,姜忘环顾四周,一瞬间又回到十岁那年。
他的许多记忆像是一盆豆子骤然发芽,又被硬生生盖上盖子。
男人强咳一声,拿着书继续开窗猛扇。
彭家辉洗的很快,围了个浴巾跟他一块挑衣服。
姜忘也没跟他客气,挑一件扔一件。
“真脏。”
“这件不行,丑。”
“你这样怎么可能谈恋爱啊,”他反手把又一件油腻POLO衫扔垃圾桶里:“不行,你这都没法穿出门,上司看了也会烦。”
彭家辉心疼衣服还不敢反抗,很怂地在旁边小声拦。
“这个——这个总归可以了吧?”
“不行。”姜忘平直道:“穿出去别说是彭星望他爹。”
“也没要求你穿多高档的衣服,”他拧着眉毛道:“紫绿紫绿的你是想演个茄子吗??”
于是将就着穿了件白的,又拎着人去平价店里重新选三套衣服裤子,像样的袜子也挑了好几双。
一结账五百三。
“欠着,”姜忘面无表情:“利率两点八,一年内还。”
彭家辉憋着表情点头。
“还,肯定还。”他想起来什么,又要找黑色公文包:“对了——”
“那五百不收利息,回头一块还。”姜忘心想你欠我的可不止这一千,眉毛一扬转身道:“走了,去拿机器。”
公园里卖棉花糖的那几位当然不可能请到嘉年华来,他是网上订购了机器又要到配方图纸,正准备找人好好琢磨。
彭家辉在机械公司干了好几年,来到棉花糖机旁边上摸摸下摸摸,突然就哎了一声。
“这机子你多少钱买的?”他精神起来:“这玩意儿原理简单,其实我都能做。”
姜忘暂时没扩展业务的打算,指指图纸问:“那你会用这个吗?”
机子刚接回来的时候,他图新鲜想做两个拿回家,半炫耀性质地送季老师一个,再给星望一个。
结果愣是弄得满手糖渣不说,还差点把机子搞得过热烧掉。
……后来专门拜托保洁洗了半天。
彭家辉还在挠头,估计是劣质洗发水越洗越痒:“我试试。”
他对比着步骤图启动放糖,捏了根竹签一边踩踏板一边慢慢旋转。
第一个瘪掉,第二个就渐渐像样子起来。
到了第五个第六个,真就跟说明书里的彩图一样,做得蓬松又浑圆。
看得公司里好些妹子围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做的啊?”
“你好厉害喔!一看就会吗?!”
彭家辉很不好意思,主动把做好的样品送给她们吃。
姜忘瞅着有意思,拍拍肩把机子直接送他了。
“算个副业,好好干。”
彭家辉这次真上了心,虽然醉意还没完全褪掉,但脑子已经清醒过来了。
“你说的那个嘉年华,是个什么东西?”
姜忘大致解释了一下,彭家辉边听边点头,搓搓手道:“那不行,我得先找地方多做些练手。”
“那个嘉年华,估计人流量大,需求也多,”他生怕给姜忘惹麻烦:“我做熟了,也方便多卖点,是不是?”
那倒也是。
小孩买什么东西都喜欢扎堆,一扎堆就容易爆单。
姜忘难得看见亲爹靠谱的时候,想想道:“你在我书店旁边卖吧,就红山小学旁边那家。”
“不过吧,要注意操作安全,灭火器会用么?”
彭家辉快速点头:“会的会的,工厂那边都有这个,每年有消防演习。”
“行,回头给你在旁边配一个。”
第二天下午,不忘书店真就添了个棉花糖摊。
“棉花糖五块钱一个,八块钱俩!”
“草莓味哈密瓜味,想吃什么都有!”
在这蹭书看的小孩很多,经常点一杯奶茶一坐一整天,都忍不住蹭过来。
彭家辉从来没有被这么多小孩包围,有点慌乱又很骄傲,语气比从前要耐心很多。
“一个一个来,都排队,排队哈!”
他每递出一个云朵般的粉红淡蓝明黄棉花糖,就有一个小孩欢呼一声,像是在过儿童节一样。
彭家辉突然上班就有精神了。
主要动力在于赶紧忙完,然后下班去书店卖棉花糖。
——以至于第三天就先还完了五百多块钱,然后还特别自信地做出来一棉花糖兔子一棉花糖向日葵,一左一右跟招牌一样插在摊位上。
小孩儿们也很给面子,知道他是彭星望爸爸,给钱都客客气气的,还有小孩买完了都一脸痴迷地赖在旁边看,感觉叔叔像是在变魔术。
姜忘佯装在总台对账,余光瞅着在一群小孩外悄悄观望的星星。
小朋友其实第一天就收到消息了,但是没敢过来看。
他对亲爹的感情太复杂了,复杂到八岁的阅历没法消化。
既像是在这个城里的唯一至亲,又好像再靠近点儿就又会被伤害到。
彭星望酝酿了两三天,甚至还装作不怎么在意地,趁着晚上吃橙子的时候问了一句。
姜忘故意不说。
“自己去看呗,问我干嘛。”
彭家辉正专注地给所有小孩做棉花糖,突然心有灵犀地抬了头,瞧见一群小学生初中生外,小小一只的彭星望。
“儿子!”他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儿子!过来!”
彭星望也懵了一下。
小孩儿们自觉地分开,用很羡慕的眼神看彭星望走近他。
彭星望又想起来以前被追着打的事情,也不敢靠太近,小声喊了句爸。
“你想吃哪个?”彭家辉眼眶有点红,用手擦擦围裙,笑得不好意思:“爸爸刚会做兔子和小花,别的还在学。”
彭星望转头看向姜忘,后者耸耸肩,让他自己拿主意。
“……吃兔子!”
大叔快速点头,用这辈子最专注的状态给他做了个最好看的蓝耳朵兔子。
书店还是很热闹,小孩们等的时候一直在互相交朋友聊天,还有不少人坐在旁边长桌上玩飞行棋。
彭星望站在最前面,和爸爸一样小心又专注地盯着越来越蓬松的棉花糖。
等兔耳朵固定就位,蓝眼睛也点缀完毕,彭家辉长长松了一口气,弯腰递给彭星望,笑得有点羞赧。
“你吃的时候小心点,”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里面有两根牙签,小心划着。”
彭星望点点头,拿着最新款的兔子棉花糖高高举起来。
“看!!”
小朋友们跟着仰头:“嚯——”
“叔叔我也要这个!!”
“我们买的都是粉兔子哎?只有他的是蓝色的!”
“慢点吃啊!吃不完没事的!”彭家辉见他要走了,又招呼了一声:“以后你想吃——爸爸随时给你做!”
“昂!”彭星望快速应一声,跑了个没影。
姜忘心里松了口气,继续该查账查账,该清点库存清库存。
到晚上六七点,秘书那边打电话过来说场地布展图出来了,拜托他过去再亲自看看附近布置哪里要改。
姜忘答应着往外走,忽然被彭家辉拦住。
中年男人看他的眼神仍然敬畏又亲切,有点不好意思地递了根粉色棉花糖。
“你,你也尝一下吧。”彭家辉鼓起勇气道:“好像……是挺好吃的。”
姜忘看向他,把电话挂掉,伸手接了糖。
“我还真的……从来没吃过这个。”男人喃喃道:“尝尝看好了。”
他当着彭家辉的面,像小孩一样歪着头咬了一大口,沾得嘴角都是糖汁。
轻薄绵软的草莓糖在舌间融化流淌,又像柳絮又像花瓣。
姜忘愣在那里,突然发现一件事。
他好像在成年以后,格外抗拒碰触那些属于小孩儿的事物,像是本能地在逃避一些伤口。
可是现在他正在吃糖。
彭家辉还在忐忑地等他给出评语。
“很好吃。”姜忘皱着眉笑起来:“齁甜,但真挺好吃。”
“我早该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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