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跪,庄重而肃穆,大伙儿都不好意思再闹,端端正正跟在他身后,跪了一地:“请风爷和姜夫子满饮此杯!”
鞭炮声和锣鼓声还在不远处传来,旁边燃着红通通的灯笼照明。巷子里黑压压跪满了人,每个人手里都托着酒,灯笼的光芒倒映在酒水中,也倒映在人们的眸子里,每一碗酒都仿佛在闪光,每一双眼睛都在闪光。
金氏把酒递到风长天和姜雍容手里,两人都是一饮而尽。冰冷的烈酒直冲肺腑,姜雍容觉得整个人整个心好像要燃烧起来。
——喝下去的好像不单只是酒,还有某种比酒更浓醇更辛烈更芬芳的东西,强而有力,仿佛能替代血液运行在血管之中。
叶慎坐在车辕上,驾着马车在巷口等着。
风长天和姜雍容便往巷口走去,一边让跪着的百姓起身。
他们扶起一双双手,每一双手的主人都有一双明亮而充满光辉的眼睛,其中有个胆大的,问道:“风爷,什么时候喝你和姜夫子的喜酒啊?”
风长天笑道:“等爷的正事办完,就请你们喝!”
“那我们可等着啦!”
热烈的笑声伴随着喧闹的锣鼓,在冬天的夜晚仿佛有形质一般,能驱尽整座城池的寒冷。
今夜的云川城热闹非凡,欢声与乐声连大牢里都听得见。
不过隔得极其遥远,若有若无,反而显得大牢里更为沉默寂静。
杨天广靠在墙壁上,头发蓬乱,神情憔悴,昔日的福态好像随着权势的消失而土崩瓦解,他的眼窝深陷,消瘦了不少,身上更是有不少伤痕,显然笛笛没让他在狱中好受。
他听到了脚步声,头动了动,看见了走过来的两个人。
狱卒提着灯笼,灯笼的光圈里照出一对男女。
男子高大英俊,女子美若天仙,任何人见到了他们都会赞一声“璧人”。
但杨天广却像是看见了世上最最可怕的恶鬼,整张脸让扭曲起来,咬牙切齿:“风长天,姜容……”
这两个名字仿佛是牙缝里挤出来的。
姜雍容开口:“杨天广,你是什么时候投靠姜家的?”
杨天广慢慢地笑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通敌卖国,陷害忠良,鱼肉百姓,确实是百死难赎,不管你说不说,都逃不了一死。”姜雍容道,“但你的儿子杨俊不算大奸大恶,虽有过错,我也废了他的腿,只要他从今往后安份老实,我可以放他一条生路。”
杨天广“哼”了一声,一脸讥诮,“贱人,你以为我会信你?”
风长天只想一把把他的脖子掐断,但姜雍容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你在等什么,你在等姜家来救你,因为你是姜家家主的心腹,当年武正明之死和姜家家主脱不了干系,你一天没把他供出来,便有一天的希望等他派人来。”
姜雍容缓缓道,“姜家家主的行事我比你更了解,像你这样再无用处又会连累到他的人,他一般只会用一种法子处理——那就是将你从这世上抹去,抹得干干净净,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毕竟,你活着终有开口的一天,而死了才算是永绝后患。”
杨天广脸上抽搐一下。
姜雍容道:“还有,告诉你一件事,上次我的侍卫告诉你我叫姜雍容,是真的。”
杨天广猛然一震,目光缓缓望向风长天。
风长天抱着手臂,懒洋洋地点了点头:“没错,她就是爷拐回北疆来的前皇后,爷跟当今皇帝不是同名同姓,而是同一个人,猪头。”
杨天广:“…………”
杨天广:“!!!!!”
这一惊非同小可,大冷天的,他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口、口说无凭……”杨天广声音颤抖,“休想骗我……”
“哎,他不信。”风长天向姜雍容道,“跟他费这个事儿干嘛?不信便不信,咱们直接把杨俊那只小猪头拉过来,让爷当着他的面一点一点敲碎杨俊的骨头,看他肯不肯说。”
杨天广对姜雍容或许还有一丝怀疑,但对于风长天那是再了解不过,知道他一定能说到做到,立即颤声道:“我说,我说!”又道,“姜夫子,盼你记得自己的承诺,我说了之后,请放犬子一条生路。”
姜雍容学会了一件事——果然恶人还是需要恶人磨。
“那个时候,我只是小小一个副将,生在北疆,长在北疆,从来没有踏出过北疆一步,一无权二无钱,哪里有门路投靠姜家?是姜家家主派人找到我的。”
“他怎么找到你的?”姜雍容问。
她的声音很平静很从容,听不出半点不同。但风长天看到她的脸色有些发白,眸子漆黑,瞳孔微微收缩。
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她其实很紧张。
她在打开一扇被时光深藏的秘门,不知道门内会飞出什么东西。
风长天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掐了一下,有点疼。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是冰冷的,在袖子里握得紧紧的,是被他的掌心包裹住之后,才微微松开了一些。
他握着她的手心,让它在他手里一点点变暖。
姜雍容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肩头微微放松了一些。
“我也不知道……军中那么多人,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我……这个问题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也不敢问。”杨天广眯起眼睛,“那天我像平常一样巡完了营,回到帐篷的时候,发现有一个人坐在我的位置上等我。他披着一身漆黑的长斗篷,从头罩到了脚,什么也看不见。”
——暗卫!
姜雍容心中喊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