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带你回房休息。
少年再不是当年身形伶仃的孩童了,已然有了青年人那令人心安的宽阔胸膛。
谢孱云在他怀里有些昏昏欲睡。
大师兄,阿摇长大了。已经可以保护你了。
谢孱云费力地将眼皮掀开一道缝,顺着江舟摇的下巴处往上看,他的五官鲜妍精致,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好看的,明明还是个少年的模样,却已有了点历经世事的沧桑感,好似真的一瞬间长大了。
谢孱云突然想问他外出历练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可是没有灵骨的身体太过沉重,连带着他的意识也一起沉入了黑暗中去。
江舟摇却觉得怀中的重量轻如鸿毛,他用目光细细描摹着怀里那人的眉眼,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江舟摇心知,他僭越了。
若是在以前,他哪里敢如此放肆地盯着他?又怎敢奢望自己这般亲密地抱着他?
但他的行为举止却丝毫不逾矩,小心翼翼地将谢孱云放在床上掖好被子后,便极其恭敬地退离了房间。
纵使跌下神坛,你也还是我的触不可及。
你可是大师兄啊。
第3章归仙冢(三)
千衍宗上层并不像那些普通弟子想得那般无动于衷。
师兄,修为尽失可不是什么小事!说话嗓门最大的是火耀,他生得浓眉大眼,性格也是火爆憨直。
是啊,掌门师兄,就算内丹修复好了,他失了灵骨,以后也再无前途可言。就连镇静的刑律堂长老岳古也忍不住附和道。
失了灵骨的修士无法再凝聚修为,此身修为便再也精进不了,这让万衍宗的长老们接受不了。
原本想着即使谢孱云修的是万物刍狗道,但好歹是立道之人,渡劫期飞升成神的概率极大,纵使不能为宗门所用,却好歹是一方庇佑。
可现在谢孱云没了灵骨,立道之人的身份也再无特别。
现在显不出什么,他依旧是元婴期的天才,可百年之后呢?他的修为不随着年龄进益,迟早会被后辈超越。
长老们左一言右一语,夹在中间的掌门满面愁容。
他心里另有一番较量。
千衍宗可以没有谢孱云,却不能没有君行之。
君行之只收了谢孱云这么一个弟子,虽说对他的态度一直是不冷不热,当然,这可能是因为他修的是无情道,待人冷漠一些也是情有可原。
再者君行之闭关前也去慰问了一番身负重伤的谢孱云,看起来也并不是毫不在乎这个弟子。
所以掌门不敢擅做决定。
但长老们在那不依不饶,最后商讨的结果是双方都妥协了。
长老们的意思很清楚,谢孱云现在依旧是千衍宗的大师兄,只是之前独一无二的待遇却不能再有了。
言下之意是不想浪费资源。
至于谢孱云丹田破损需要修补的问题他们竟故意忽略了过去。
谢孱云依旧住在灵气浓郁的清静峰,却再不能独享了。
次日,沈知微搬进了清静峰。
昨夜疏雨已停,石缝里生出新篁数干,微嫩竹色看着让人心静谧。
沈知微走得缓慢,一半的时间是在望着篁竹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脚尖终于不再迟疑地掉转了个方向,来到别人地盘怎能不跟主人打个招呼?
绕过竹林,便能看见那人的居所。
那人安静地坐在那口石桌旁,长长的睫羽柔顺地低伏着,阳光被竹叶切割的稀碎,在他身上投下浓淡不一的光斑,恍惚神临。
沈知微怔愣了一下,他已有许久不见他了。
就是这一愣神,让他忘记了来这的初衷。
大师兄。不觉间以往的尊称又脱了口,沈知微一向稳重的脸难得露出一丝懊恼,他来这可不是兄友弟恭的,而是来嘲弄这只落难凤凰的。
可因这一声唤,他落了自己的脸。
此时退出也来不及了,谢孱云已经注意到他了。
阿微,你来了。
谢孱云搁下手里的书,回屋拿了套茶具出来,他是修仙世家出来的贵子,纵然修的是万物刍狗道,却并未摒弃修养,待人礼数该有的也算周全。
怎的不见阿摇?沈知微来清静峰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每次来都是跟在江舟摇身后的。
谢孱云问这话的时候,正有条不紊地摆放着茶具,故并未正面对着他,似是漫不经心的随口一问。
他一半脸隐在阴影处,显得清宁又温柔。
沈知微却被这岁月静好的一幕激出了些火气,故意说道,找不到他。
谢孱云终于正眼瞧他,许是又出去玩了。
沈知微却有些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人是假装不懂还是真心不知阿摇对他的心意?
沈知微为阿摇不值。
那人出走多年,在这档口突然回来是为了谁?匆匆见了谢孱云一眼后又离去是为了什么?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般殷切,这般情意,为的却是这般没心没肺的人。
他是去为你找药去了。这句话差点就从他嘴里脱口而出,可他终究没有说出来。
说出来有何用?阿摇依旧是撞到南墙也不回头。如今撕破脸不过是平添几分尴尬罢了,露丑态的只有他一个人。
况且现在挑明一切对他一点益处都没。
在沈知微眼里没心没肺的人尚且不自觉,烹茶的动作慢条斯理。
纵然沈知微心里不痛快,却依然被谢孱云一套行云流水的烹茶技巧吸引了部分心神。
谢孱云之前也是招待过他的,但修仙之人在生活琐事上几乎不会耗费心神,一切简化得只剩下了形式。
如今谢孱云与凡人无异,凡事皆需亲力亲为,先前冰冷不容人亲近的气质淡了些,原先身为贵公子的矜贵却一点点透了出来。
沈知微伸手去接谢孱云递过来的茶,目光垂下时看到了那截从滑落的袖子里露出的手腕,白得晃眼,也纤细得惊人,仿若伸手一折就断了。
孱弱到哪里像个剑修?
沈知微搁下茶杯,微微拧眉,你你身体如何?
他说话习惯去看人眼睛,刚一抬头,目光就凝住不动了。
袅袅而起的水雾模糊了谢孱云的眉眼,缭绕着,像是要徐徐开出一朵莲。
青年平铺直叙的嗓音似乎也被那热腾的水汽润过一般,带了点温度,无事,多谢关心。
沈知微本因为他温润的声音态度稍有软和,待听到话的内容时,缓和的面色又重新冷凝了起来。
又是这幅拒人千里之外的讨厌模样!
他拢着茶杯的手收紧了些,一口将杯中的茶囫囵吞进,客套道,多谢师兄款待。
接着起身拱手,知微此次前来拜访,是来知会师兄一声,日后知微就与师兄同住清静峰了,若有叨扰之处还请师兄见谅。
面容俊美的青年长身玉立,站姿端正,气质沉稳,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
可就是这样一个稳重的青年,垂下的眼里却是满满的恶意。
你看,你再也不是那值得独享礼遇的大师兄了。
他从余光里瞥到那人斟茶的动作顿了顿,许久,微凉的声音从那水汽后透过来,飘忽不清,无事,阿微请便。
沈知微唇角挽起了细小弧度,那知微就不继续打扰师兄了,告辞。
gu903();青年在那阴影处坐了许久,茶杯中上升的水雾淡了,茶也渐渐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