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又这么说话……算了,不和你计较。”独孤行宁挥挥手,“你呢,没磕着碰着吧?”
如愿这才觉得腕上钝痛,料想是刚才开伞挡的那一下扭伤了手腕,又被刀柄砸到,这会儿平静下来,先前被忽略的痛感就反涌上来。她瞄了眼肿得青紫的手腕,稍稍扭转给独孤行宁看了一眼,迅速收回袖中:“小伤,拿药油擦擦就好了。”
独孤行宁有些愧疚,想摸摸那处狰狞的伤,又迟疑着不敢伸手,藏在袖间的指节缓缓蜷起,半晌,他做出决定:“你进宫来吧。”他抿抿嘴唇,凭着与如愿这一口姑且还算相投的意气,艰难地舍弃或许能换来极大助力的筹码,“我让你当贵妃。”
如愿却立时被他吓得肝胆俱裂,来不及细想,一把扶住砖墙才没给这位想到一出是一出的少年天子跪下:“这……您的后宫不是那么容易进的。我才貌并不出众,且已十七岁了,实在和您差得有些大。”她绞尽脑汁数出拒绝的理由,“另外我这次夏试考中了,不出意外会由嫏嬛局授官……”
“那你给我阿兄当侧妃也行。”
……你们两兄弟倒是不挑啊?!
如愿一瞬有些绝望,但也只是一瞬,因为小皇帝的话泄露了一个信息,即他并不是单纯地看中她,也不是对她有什么欲求,否则不可能轻易地将她可能的名分转赠到摄政王手中。
她舔过嘴唇,谨慎发问:“为什么?”
“因为……觉得你人还不错,我有空的时候还想和你一起玩。当然并不是一直想,也不是非要不可。”独孤行宁板起脸,看了如愿一眼,别扭地强调,“这是恩典,恩典!”
“……朋友也可以一起玩。我答应您,只要您来找我,且不是我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就陪您玩。”如愿骤然长出一口气,“走吧,陛下,我猜上将军在巷外等呢。”
独孤行宁支吾两声,并不强求,默然跟着如愿往巷外走。漫长昏暗的小道走到过半,男孩的声音突然响起:“不可以。”
如愿诧异地止步。
“诸多背叛都在朋友之间,朝堂上多的是共同进退二十年,到头来却突然反目的所谓‘朋友’或是‘同门’。”独孤行宁同样止步,侧头看着爬满砖墙的青苔,低低的声音在巷内回荡,显出不符合年龄的萧索,“朋友间谈的是感情,婚姻却是利益,稳定多了。”
如愿却只微微一笑:“不是的,陛下。”
“我想总该是因互相恋慕而成婚,既是一心爱着对方,又有什么利益可言呢?即使真如您所言,靠着利益捆绑在一起,转头就能因为更多的利益投奔他人,再谈忠诚就显得可笑了。我知您虽贵为天子,但也有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故而我将说的,仅仅是您听来可能觉得好笑的祝愿而已。我衷心地希望,”她转身,屈膝蹲到能和独孤行宁平视的高度,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属于男孩的眼睛,轻轻地说,“您将来迎娶的皇后,是一心爱慕着您,而您给予同样感情的女子。”
独孤行宁回视她,抿抿嘴唇,没有回复。
如愿又笑笑,起身拍拍膝头,信口逗他:“话说回来,我当然没那个意思,不过我倒是还挺想知道的,为什么您想拉拢我,许的是贵妃或是侧妃?一般来说,总是正妻的位置更有诱惑力吧。”
“正妻自然要选最有助力的。”这回事小皇帝倒是非常拎得清且冷峻,“你的家世差了些。”
如愿:“……”
……她就不该在姓独孤的身上浪费同情心!
如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右手背到腰后,伸出左臂示意,向着前方微微弯腰,笑容挂到脸上,声音随之夸张地拉长:“那您请——”
独孤行宁莫名心虚,抬腿走了两步,快越过如愿又止步,磨磨蹭蹭地示意她先走,犹不死心:“或者我带你去见我阿娘,让她认你做义女,长公主的封位自然不行,但我可以勉为其难地让你做郡主。”
如愿心说我才没你这种倒霉弟弟,正想婉言谢绝,独孤行宁突然身子一僵,紧接着连连后退,不过三两息的功夫,居然直退到了她身后。
如愿莫名其妙,顺着独孤行宁的目光向巷口看去。
小巷狭窄,照进巷内的阳光被砖墙的阴影劈开,而在明暗分界处站着修长挺拔的身影,端丽肃穆的郎君脚踩光影,而他身上的道袍黑白咬合如同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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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明咽下冷茶,扬起睫毛,淡淡地瞥向对坐在左前方的如愿。
“对不起!”他还没开口,茶杯都尚在手中,如愿先高声致歉,顺带冲着他低头,一脑门磕在交叠的手背上,直接给他行了个大礼,“我不是故意的,绝没有带坏陛下的意思!”
玄明一噎,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视线偏转,再去看右前方的独孤行宁。
“朕错了!”小皇帝倒没磕头,只是耷拉下脑袋,声音蔫耷耷的,说出来的话却颇有江湖义气,“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朕硬要她带我去玩的,不关她的事。”
玄明又是一噎,茶杯在掌心中转了半圈,稳稳放到桌上,他才开口,眉眼肃穆如冰雪:“陛下可知私自出宫,虽有金吾卫暗中陪侍,仍有可能遇上危险?所幸此次有人襄助,若是没有,陛下又该如何脱身,难道真让霍将军领着金吾卫同江湖人打起来?自前朝以来,庙堂江湖互不干涉,贸然出手,我等自知事出有因,但有人不知,难免为此寒心,甚而有人会觉得金吾卫仗势欺人。陛下觉得这是对的吗?”
“朕知错了。”独孤行宁头埋得更低,“会去和霍将军道歉的。”
“既是不曾告假,弘文馆的几位学士处,也当去致歉。”
“朕知道了,也会去的。”独孤行宁在兄长面前向来心虚,不敢多言,磨磨蹭蹭地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往外挪,就等着玄明或者如愿开口留他一留。
奈何一个心硬如铁,存心要让肆意妄为的弟弟吃个教训,一个则庆幸于总算把他送走,愣是保持沉默,硬生生把小皇帝弄得出门时都委屈巴巴,倒让候在外边的霍将军慌了一瞬。
静室内重归平静,如愿终于能自如呼吸,一口气长长地透出胸口,缓缓抬头,瞄见对面的道长依旧肃穆的神情,蓦地又有些心虚,迟疑着抬手戳了戳他:“你生气啦?”
第43章佩玉又回来了
“并未。我仍是先前的说法,”玄明却只摇摇头,取了桌边的药盒,示意如愿伸手,蘸了些许活血化瘀的药膏在她青紫的腕上缓缓推揉开,“你太宠他了。”
“那可是陛下,我敢用‘宠’这个字吗?”如愿小小地吸了口冷气。
或许是因着取来的药不同,这回不同于上次脚踝上的扭伤,膏体抹开后有种轻度烫伤般的疼痛,随着玄明的推揉,灼烫的感觉深入皮下,刺得如愿龇牙咧嘴,不住地小声吸气哈气。
“很疼?”玄明暂且停手。
“有点疼。”如愿不好意思表现得太娇气,皱眉忍痛,“伤是没上回脚上重的,但可能是手比脚灵敏,就疼得厉害些。”
“但淤血得揉开。”玄明略一思索,硬下心肠,蘸着药膏的指腹在淤血处狠狠一揉,果然听见如愿“嗷呜”出声。
在如愿本能地缩手之前,他托起肿得青青紫紫的手腕,极轻地呼在扭伤的位置。
如愿只感觉到轻浅的吐息落在伤处,和那种灼热的钝痛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但在那一瞬就是好像盖过了痛感,把热烫的感觉转移到了耳根,烫得她睫毛发颤,忽略腕上的青紫,反倒蜷起指尖。
玄明浑然不觉,依旧托着她的手腕,再轻轻呼出几口气,浓长的睫毛原本垂落,因为吐出的气流而微微颤动,恍惚是蝴蝶收拢轻软的翅膀,眨眼间瞳中的薄光一瞬明灭。
如愿心头一跳,猛地缩手,牵扯到肿痛的伤处又吸了一口冷气,脸上还红着,眼睛却痛得泪汪汪:“不用这样,我不是小孩儿,忍忍就过去了。”
玄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收起仍萦绕于心的担忧,轻轻应声,顺手把药盒推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