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冰原笑着道:今儿奏本都是夸你的,你自己看看吧。说完点了点桌上那叠奏本。
云祯拿来随手翻了几本,看了下落款那些上折子的人,赫然却都是前世那些弹劾自己与朱绛合籍成婚,荒诞不经,秽乱纲常的那些言官。
当年他年少气盛,任性上了奏,但真被弹劾的时候,看到那些言辞如刀如海,心中多少还是凛然生惧,要不是当初皇上一力护着,他当时未必能顶住那些弹劾。虽然最后并未得善终,什么纵情恣意情深如海都变成了笑话,但当初那每一个弹劾过自己的言官,他都牢牢记着。如今这一世,这些鸟人,岂有如此好心?
他冷笑了声:拉倒吧,这不是夸我,竟是害我呢,陛下千万莫理他们,我寸功未立就承了爵,书也没读完,也并没有那什么忧国忧民的心,不过是偶然撞上了,适逢其会,随手为之罢了。
姬冰原眉毛一抬,眼角已带上了笑容:怎的如此谦虚?朕正想着给你再加一级禄米,再给你下个旨意褒扬一番。
云祯摆了摆手:皇上千万别,这是捧杀,我不要。
姬冰原料不到云祯这样坦荡,几乎失笑,怎有人敢在君主跟前说捧杀二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若是姬冰原当真有着捧杀的心,云祯这话几乎是诛心之言了,姬冰原早就知道外边有流言,说自己待云祯好,是为了纵他捧他养废了他只为收兵权,他虽不屑不惧流言,却没想到云祯竟是一点不曾猜疑君上。
这孩子,竟像是一点儿没把自己当外人。
姬冰原有些怜惜,吉祥儿纯挚天真,不谙世情,却偏偏有着小动物一般的直觉知道避开危险,他乾纲独断,执政多年,刚才看到这些奏章,岂有不知这些言官捧杀的心?叫云祯看,只是想教他一番道理,没想到全然没用上,他全然就没想过什么嘉奖进爵,更没觉得这是多值得夸奖的事。
他统御六宇,臣子们个个看着也是披肝沥胆,赴汤蹈火的忠臣,但哪位心里不想着伴君如伴虎、天高难问,纷纷留着后路,一心防着他惧着他?天子无私无偏,这原也是天子要的效果。
但这孩子居然信他。
他心里百感交集,将那些奏本放了回去,缓缓道:你能看到这是捧杀,朕心甚慰。
屈老太傅昨日连夜进宫,只为了护住你,怕你少年成名,被人哄得上了高处,功不配位,反受其害,但若是朕不奖赏你,又怕你心生怨言。
如今看来,倒是朕和屈老太傅,都轻看了你的心性。
云祯愕然抬头,脸上涨红连耳根都红透了:陛下过誉了,老太傅也他一时期期艾艾,竟然被皇上这难得的夸奖激动了他哪里是什么心性好,他不过是重活过了,知道这些言官们都是什么鸟人罢了,哪里当得起皇上这般夸赞。
姬冰原忍不住又想笑,不想要加官进爵,却被自己这样一句夸奖打动了?他想了下,不得不承认屈太傅的确才是为云祯长远打算,世事无常,云祯手里,还是得有兵。
姬冰原按了按桌角,看眼前孩子细皮嫩肉的,又有些心疼,他想起云祯手里那一掌的弓茧,知道孩子未必不能吃苦,是自己舍不得罢了。还是没养过孩子,说起来都知道孩子宠溺便是害了他,但轮到眼前,却是舍不得吃苦。
姬冰原长叹了一声,整理了下心绪,温声道:你身子骨弱,大病初愈,且先在上书房读书,等天气好一些他停了下,不由觉得天热不好,但是若是拖到天寒,那更辛苦,实在委决不下,只得含糊道:就让你去九门带带兵,熟悉下防务。
云祯坐直了身子,眼睛亮了:真的?太好了!
姬冰原越发觉得头疼,他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可以自己先看看想去哪儿。得找个靠谱的人陪着他照应他才好,高信吗?太糙,不放心姬冰原不过数息,已在脑海里过了数个人名,却竟无一人可堪托付。
云祯不知姬冰原这一番百般思量,只喜滋滋道:臣府上也养了好些护卫,也很可以用,到时候容臣也带上,好好历练一番。
第20章绿萼
云侯爷一箭免灾的事,最后只以宫里厚厚赏了不少金银了了。
仍有言官不知深浅,朝堂上公然奏报,为云侯爷请功。
姬冰原神色不辨喜怒,只是缓缓道:朕前日问过昭信侯,立此大功,可要什么封赏,他只说朝中爵位,论功行赏,他才领了父爵,这一点微末功劳,尚不能报君上对云氏的恩眷,不敢论功。朕看昭信侯年纪虽幼,见事倒是比朝中不少臣工们明白许多。
云侯爷尚未及冠,也未领差使,朝中诸公,就忙着做出这样一番趋炎附势的心急样子来,难道诸位不知德不配位,功不当其禄,能不当其官,是什么下场吗?
那出班奏事的言官已跪了下来,汗透重衣。
姬冰原心下早已大怒,面上却仍然丝毫不露,只道:朕知道诸位臣工,惯于袖翻乾坤,什么架桥拨火,祸引东墙,这些事做来轻轻松松,但长公主为国为民,忠君报国,身后只留下这一子,朕少不得看顾一二,诸君只看在幼子失祜,茕茕孑立的份上,做事且摸摸良心罢!
这话就极重了,左右丞相连忙出列,带领百官大礼跪拜,请君上息怒。
姬冰原却只是站起来一言不发拂袖入内。
不多时里头传出旨意,给事中刘迁立身不正,朋比为奸,包藏祸心,欺君罔上,即令解职返乡,永不叙用。
御前侍卫们上前将那颓然的言官褫夺衣冠,驱逐出殿,群臣们面面相觑,今上一贯肃穆端庄,一言九鼎,极少喜怒形于色,是个明君。罢免言官这事,他是从来未做过的,如今这第一遭罢免言官,却偏偏为着进言封赏这样的小事,罢官解职也就算了,甚至还扣上了欺君罔上,朋比为奸这样的罪名。
三朝后诸位臣子们低声的议论纷纷着,左右丞相回了中书省,右相刘高云低声问左相方中平:方相以为如何?君上今日是否有些过激了,这封赏一事,觉得不妥,驳回或是留中再议便是了,如何当朝降罪,留下这罢免言官的话柄来?
方中平笑了下:陛下这是恼人拿着云侯爷做幌子,挑唆他不学好,这是杀鸡给猴看,省得那些人又拿云侯爷来做文章。
刘高云这下以为得了真意:所以,之前流言猜陛下猜忌昭信侯,想要压制收权是真的了?
方中平看了眼刘高云,实在觉得与这样笨人同在中书府,实在有些烦恼,只得细细道:刘相再仔细想想吧,皇上若是要收权猜忌,正该高高捧起昭信侯,昭信侯年轻,这德不配位几年,浮躁不成气候,自然也就散了。如今这般小心爱护,甚至为了他杀鸡骇猴,雷霆震怒,截断那起子小人再拿云侯爷做文章,正才是圣眷隆重,用心良苦啊。你只看着,到时候昭信侯必然是要历练栽培,多半是军中。
方中平又笑了下:我看这朝中是有聪明人,揣摩君上心思,逢迎君上,这却是想错了皇上。我们这位皇上,这些年来我冷眼看着,竟是光明正大,不好那等阴私权术的。这等立身不正的言官,罢免得好!陛下骂得很对!
刘高云满目迷茫,方中平却颇觉跟了圣主,也不理他,自去处理政事去不提。
这边昭信侯府,云祯却不知道朝上因为他起了这么大风波,因着春闱将近,翰林们不少都去出题,全都,今日学里轮值翰林不足,便又放了一日假。
云祯闲在家里,写了几页大字,十分不耐,他本就不爱习字,便是这一世,他愿意苦练弓箭,却仍然没有耐心在这些诗书上,想来他完全继承了他母亲在这方面的体质,毫无天赋。
gu903();他扔了笔,转头看到令狐翊站在一侧发呆,挥手招呼他过来:明儿我有个策论的作业,字不多,你帮我写一下,我出去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