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文葆怒道:又是他!他是看不顺眼我们,给我们找麻烦来的吧!不好好查案,只想着假公济私!
谈文蔚道:罢了,说到底还是咱们前些日子不够谨慎修身,宴请惹出来的,不回去的话到时候他在皇上跟前添点话,咱们也没得法子解释,更何况如今不还指望着他给皇上传话呢。
谈文葆呵呵了一声:指望他?哥您也说了,不给咱们背后捅刀子都好了,这来京城,自遇到这位云侯爷,咱们就没顺过!憋屈!
两人虽然心里憋闷,却仍然还是连忙找监生请了假,忙忙地回了府。
云祯早已进了府里,知道两位谈公子在监里读书,也没理,只说查案,到了那日举办宴席的水边花林走着看,一边问着谈府管家,哪里是男客在的地方,哪里是女客在的地方,两边是如何诗词唱酬,这粘着诗词的碧油屏风也叫都重新摆了出来。
他带着令狐翊一张一张诗笺看过去。
谈蓁在里头是听了报,知道哥哥一时还赶不回来,只能笑着求旁边的方尚宫道:这是昭信候,既是过来查案,家里没有个主人出来应答不好,宴会女客是我下帖邀请的,侯爷迟早也是要问我的,再者之前我也见过侯爷了,两位尚宫看,我是不是还是出面接待一下。
方尚宫听到是昭信候,板着的脸才微微松动:既然是昭信候来查案,那自然是要配合的,还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全力配合才是。
谈蓁心下一阵憋屈,这些日子,她过得是比在江南祖父母父母拘束还要严厉的日子,宫规女则,一样样压下来,这两位尚宫奉旨教导她,她只能恭恭敬敬,一言一行,谨慎学习。
只能安慰自己梅花香自苦寒来,皇上这般爱惜自己,是为自己的将来着想,也是看重自己。再说了,满京城能得到宫里出来的女官教导的闺秀,能有几家呢?
她面上保持着完美的笑容,起了身带着丫鬟出去,见到云祯果然穿着官服在和一个青年男子在看着诗笺,连忙上前行礼道:不知侯爷驾到,两位哥哥还在国子监内念书,已命了家人速去请他们回来招待侯爷了,还请侯爷见谅。
云祯道:有劳谈小姐了,我看之前推官也问过谈小姐,只说西宁候府这位王四小姐,来宴席之时并无特异之处?她没有交好的闺中密友吗?
谈蓁道:王四小姐为人文秀,来之时不太说话,平日里也没什么交好的朋友,他们家与诚意伯有亲,与她家的二小姐在一起说话比较多。写诗也只是写了,并没怎么找人品评那日宴席,男女宾隔着溪水,从头至尾并无有越矩失礼之事。
云祯点了点头,仍然一张一张诗笺看过去,先看完女宾的,又去看男宾的,那日来客写了不少诗,油壁上贴了何止数百张诗笺,这一看花了时间却颇长。
这日日头却是颇大,谈蓁娇娇弱质,在日头下站了一会儿,就开始觉得腿麻头晕,身上阵阵发虚。
看云祯只是兀自一张张看,心下不由气恼,这些东西有什么看的?闻说他才华平平,怕不是只是装模作样,只是故意来为难我们伯府的吧?
却见云祯忽然伸手将上头一张揭了出来,低声念道:天上人间一水隔,海中地角两山分。不知何处青松树,化作孤云自白纷。
谈蓁含笑道:因着那日折桂文会,是以溪水为隔,这位举子,想来是感慨仰慕对面闺秀之情,就是不太婉转含蓄,想来年纪还轻
云祯摇了摇头,看了下落款:金州罗松鹤。他回过头去,不多时又揭下来几张,谈蓁看他回头的时候,仿佛已经胸有成竹,竟像是记住了之前看过的诗一般,他拿给令狐翊看:还有好几首,你看看,这句夜深风露清如水,谁道人间有洞仙,还有这句如今再拜金莲烛,犹是当年照水人。观音面目无人识,只许孤山野鹤来。欲识观音真面目,白莲花开满庭除。这个人的诗,和别人不同。
谈蓁不解道:听起来似乎这位举子颇有出世之意。
云祯摇了摇头:恩科出身,往往被正科出身的官员有些看不起,若是心有远大志向,或是有出世之意的,哪里会来赶考恩科,你看他诗之意,从头往后看,又往往把自己名字融入诗中,仿佛对这洞仙、观音面目、照水人念念不忘,偏偏这最后一首又来了一句天上人间一水隔,自伤惆怅之意颇为明显。
这满屏的诗笺,举子大多是踌躇满志,要么颂圣,要么抒怀展志,要么故作惊人之语,像这等自伤之诗,十分突出你们再看王小姐的诗,一片灵台万劫尘,不知缘分属何因。如今已是他生事,莫向人前更问津。
同样道理,其他女眷的诗,要么隽永锦绣,一展才华,要么咏景抒怀,这位王小姐的诗,就显得很是突出了,一位闺秀,如何做出这般有些落寞的诗来?
谈蓁含笑:为作新词强说愁也是有的,侯爷这种理解似乎有些牵强了。
云祯却只转头对令狐翊道:你先去打听下同年,先侧面打听下这位举子的情况,回来再说。
令狐翊点了点头,拿了那几张诗笺下去了。
这边厢谈氏两兄弟已匆匆赶了过来,看到云祯只是连忙笑着作揖:请假出监用了些时间,侯爷勿怪
云祯却已忙着回去了:无事,我已看完了,两位公子先留步吧,我那边还有些人要问,有事再来相扰。说完点了点头,谈氏两兄弟一再留饭,到底没留下来,云祯已自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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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寂静。
铁栏冷硬无情地伫立着,上面锁着重重的铁锁。
朱绛趴在冷硬的地板上咳嗽干呕了好一会,头晕眼花,许久才回过神来。
把他从布袋子里抖出来粗暴扔在地上的人已走了,朱绛环顾一圈,发现自己被关在漆黑的牢房中,高高的地方有一线气孔,隐约能看到铁牢坚固冰冷。
这是几天了?他和平时一样,巡检过每一个值守点,然后在回到自己住的下处的路上,被人套了黑布袋,手足上了重镣,反扣双手,扔进了牢车,一路颠簸,送到了这里。
他完全失去了时间感知,似乎对方白天黑夜都在赶路,也没有给他吃过饭,只隔着布袋给他头上淋过水,他就靠着这水撑到现在,浑身无力,重镣坠得他手足疼痛酸软。
他挣扎着爬了起来,幸而他常年操练,身体健壮,但便是如此,他仍然也有些吃不消。心里冷静想着,是谁?究竟是哪里捉自己这么一个小边关将领?是父亲得罪了人?政敌?北楔?
还是自己无意识得罪了人不知道?
幸而他常年操练,身体健壮,但便是如此,他仍然也有些吃不消。
又不知过了多久,牢门被打开,有人进了来,却不由分说往他身上连倒了几桶冷水,仿佛是替他冲洗一般,然后又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时已深秋,朱绛又湿又冷,瑟瑟发抖,过了一会儿,外间的门再次打开,有人匆匆进来,隔着铁栏在外铺上毡毯,设了座椅脚踏和高几,然后备上了茶壶热茶。
烛火终于燃起来,牢房里始终安静极了,那些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仿佛一点都不好奇,只是漠然做事,手脚轻便,训练有素地做完一切后,再次退了出去,
朱绛看这排场,心微微沉了下去,他看到了,那些人身上穿着的是龙骧卫的衣服。
他这是在天牢。
姬冰原走进来的时候,朱绛既觉得意外,又觉得情理之中。能千里押送一位四品武将,悄无声息秘密关押在天牢,除了天子,谁能做到。
天子亲审,自己怕是犯了天塌下来的大事了。就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牵连的,国公府?还是吉祥儿?
他四肢匍匐,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罪臣叩见皇上,皇上圣安。
姬冰原一言不发,坐了下来,凝视了一会儿朱绛,他浑身湿透,身躯还在微微颤抖,想来这一路押送,他吃了不少苦头。
人虽匍匐着,还是能看出那精壮身躯肩宽腿长,头发漆黑,英姿勃勃。
他问道:上一世,你怎么毒死昭信候的?
朱绛只仿佛天降雷霆,忍不住抬起头来直视天颜。